普天之下属她最义气了,为一件破旧袍子,居然肯舍身相救。
楚孟扬陷入天人交战的煎熬,“你真的不会死?”
“当然喽,要我重复几遍你才会懂?我是仙子,洛阳来的仙子。将我捣碎画成画之后,我就成了画中仙,顶多忘却前尘往事,但依然是美丽佳人。”其实她才没那个侠义心肠,急于被戕,乃因她有七世之劫,现在好不容易挨到了第六世,仅差临门“一脚”,她自当捉住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机会,赶紧脱胎换骨去。
“你是说,成了画作之后,你就不再记得我了?”不知为何,他竟有些落寞。
“没错。”她虽然没循正常“管道”投胎转世,但许多“细节”仍必须严格遵守。
瞧!孟婆笑得多贼,她还没死呢,她就端了一大碗汤等在那里,坏东西!
“可此等大恩大德……”
“嘿,别婆婆妈妈的,让我记得你有啥意思?假使你真讲情意,就在你成为巨商富贾后,设法将画作再一一买回,我的精血灵气将汇聚于其中一幅画内,你需妥善保存。待我修得正果,返回天庭,保证将你牢牢记在心底。”
“如果真有那日……”对一名三餐不继的落魄文人而言,“富商巨贾”之梦诚属遥远。
“事在人为,动手!”牡丹迫不及待要转入下一世。她对他有十足的信心。
这人天生聪慧、才气纵横,没理由运途多舛经年。他们是鱼水相帮,互蒙其利,谁也不欠谁。
“得罪了。”楚孟扬仍旧惴惴不安,痛恨自己沦落至此。
他颤抖摘下花朵,捣碎研成汁液,分别在五幅画布上直接渗化,在布上一层一层晕染、温透……花魂散布于不同画布上,各呈妖娆艳姿,缤纷绚丽。
他从没画过如此热切而兴奋的牡丹。
他俩相视而笑……良久,天明了,晓鸡振啼。
匆匆收拾妥当,他携着画布昂然步出庙寺,没入晨雾犹浓的小径之中……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2:53 字数:8134
楚孟扬如愿卖了第一幅画,果真得银一百两。
秋意正浓时节,虹桥两岸却依旧芳草碧绿如茵,画舫、乌莲,各色游船头尾相接。
熙攘的男男女女,唯他一人怅怅落落。想他乃无锡知名才子,府试、新试连战皆捷,自忖春闱即便不在五魁之列,稳稳当当也在前十名。
不信苍天无眼,这场科举他还是非去不可。但在这之前,他犹不死心的想去见一个人──苏月琪。
她是他最初的爱,他相信她的确是不得已的,他要去告诉她,要她千万等他回来,做他的娘子。
楚孟扬赶到正阳门关夫子庙东苏家门口时,浑身已汗流浃背。他在一个虎头辅首铁皮红漆门前停了下来,略一沉思,便上前扣环敲门。
“你干嘛?”一个穿着灰纱袍子的门房开了个门缝儿,轻蔑打量他,“有这辰儿上门讨饭的吗?”
楚孟扬这才低头看自己,一身月白竹布截衫,上下油污汗湿,脚下的鞋也破了个洞,不禁惭愧一笑:“你进去给苏老翁传个话,我叫楚孟扬,刚从扬州来……”
那壮汉一怔,点点头,“你稍待一会。”便掩了门。
须臾,出来一名老头儿,不怀好意盯着他东瞧西瞧,“找我家老爷什么事?”
“投亲。”他恨不能照他的老脸一巴掌打过去,教训他狗眼看人低。
老头儿忽然喷口一笑,“你是哪门子亲戚?八成是庙里饿不死的野道士,来讹饭吃的吧?”
楚孟扬恼得火冒三丈,陡地醒悟。莫非月琪的父亲故意教这只恶犬挡道,存心羞辱他?哼,他如果知道他囊中摆着百两文银,还敢瞧他不起吗?如此姑丈简直叫人齿寒。
“去,告诉苏东启我楚孟扬在此等候,问他见是不见?”没见到月琪一面,他委实不甘心就这么离去。
“不见不见,你聋了听不懂……”
正吵得不可开交,便听里边脚步窸窣,一名五十上下的官员,头上戴着乌纱嵌玉帽,白皙脸上八字髭须黑得吓人,鼻梁上还架着副水晶眼镜,慢吞吞拉开嗓子:“陈贵,你──”斜眼瞟见楚孟扬,“是孟扬嘛,怎么落魄至此?难怪陈贵当你是……如今城里难民多,冒认官亲、拐骗讹诈的都有,唉,看看你,可怜见的,快进来。”
这是两进的四合院,过了穿堂,上房五间滴水出檐。
“你姑母正歇息,进去不便,先到厢房吧。”命人给楚孟扬打水、取提衣物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先住一宵,咱们明儿再叙。”
楚孟扬见他绝口不提婚事,心知自己猜测的没错,想那苏月琪恐怕也是嫌贫爱富,琵琶别抱了。
胡乱吃了一些点心,已近掌灯时分……晚膳亦由奴佣迭到房里。
他们居然连让他同桌吃一餐饭都不肯!楚孟扬心头凉冷,悲不自胜。
怆然踱出院外,见黑沉沉的楼云峥嵘而起,一阵狂风横掠,使他心境格外澄澈清明。他冷然浅笑,悍倔地遏止滚动的热泪不许落下。
掏出几枚碎银置于几上,算是支付这桌酒菜钱。收拾了下行装,预备就此桥归桥、路归路。
不料刚转向二门穿堂,便迎上笑吟吟的苏东启和一名三十左右的壮年汉子。
“孟扬,你这是……”
他狂傲地仰起脸,“姑父,侄儿就此别过了。”
“不住一晚再走?”
“免了,深园虽好,终非故乡。”
“这是什么话?嫌我慢待你?”苏东启早料到他待不下去,只不防这么快便走。“过来,这是你表妹婿刘佑恩,西山的千总,学问不比你差。”
表妹婿?他拢总只有月琪一个表妹呀!
楚孟扬辛苦挤出的笑容凝在半空中,久久收不回来。
“表兄,久闻大名,我虽一介武夫,也喜爱附庸风雅。今晚就别走吧,我们重烧绛蜡,再移酒樽,做一夕畅谈如何?”
“不了……”楚孟扬推辞。
倏地,苍穹黑云翻搅、电走金蛇,轰隆传来沉沉雷鸣,宛似偌大的车轮自冰河上辗过,发出骇人的爆裂声。
“瞧,雨滴落下来了,进去吧。”刘佑恩殷勤得颇不寻常。“我认识许多达官显贵,改日或许帮你引见引见。”
“好意心领,楚某人无心从政,只愿做名陶朱公。”说罢莞尔转头,从容没入磅礴骤雨中。
豆大的雨点击得院中青砖哔剥作响。
刘佑恩立在阶上,冷冷目送他的背影隐入重幕低垂的深夜。
“此人非池中物。”他突兀地,“小婿本以为他不过是个莽书生,今日方知他的真颜色。”
苏东启不以为然,“什么颜色?穷途末路,羽折爪伤,纵有能耐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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