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修书一封,快马送去济南,三舅兄会明白的,你们先安顿在府里,迎亲礼押运过去的时候,你们一起跟着回去。”柳娘长叹一声,让人送奶嬷嬷一行下去休息。
回到后院,柳娘把自己的打算和黄氏说了。黄氏也听说未过门的媳妇儿去了,哀戚的同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放松。柳娘情况如此特殊,黄氏日日听柳娘说戚姑娘如何蕙质兰心也阻止不了她的担心。如今戚姑娘去了,再也不必冒险,如何能不松一口气。
“真要结冥婚,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你想清楚了?到时候放一口棺材在宅子里,我可没那么大心眼子,肯定吃不下睡不着。”黄氏拍着胸口道。
“娘,你能别说的这么可怕吗?戚姑娘的遗体自然要安葬在黄家祖坟,拜堂不过一方牌位罢了。”柳娘黑线,为什么黄氏的关注重点总是这么与众不同。“娶了戚姑娘之后,我不准备再续娶了。对外就宣称我难忘亡妻,不再续弦。这样也没人来催我,也不必担惊受怕一辈子。日后老了,收养接儿子就是,或者收徒弟也行。实在没遇到合适的,梅妻鹤子一辈子也过得。”
“这可真是现成了有了媳妇儿忘了老娘,你娘还活着呢!就说什么一辈子!”黄氏复杂的看着柳娘,她一辈子不娶妻,自然没有秘密暴露的危险,可怎么感觉自己的儿子被抢走了呢?怪不得自古婆媳关系难处呢,这还没进门,心理就有些微妙了。黄氏庆幸自己的女儿能干,让她脱离穷苦,过上好日子。有时又哀叹她怎么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这一辈子就再无缺憾了。
“娘……”柳娘叹道,这事儿要成,必须取得黄氏的同意。
“你把那戚姑娘埋到黄家祖坟,也不怕黄家先人气得跳出来,至少要令择福地吧?”黄氏可没忘了,她们的身份都是假的。别看黄氏平日里说话不眨眼,整天掉节操,可她和世人一样,把身后事看的无比重要,侍死如侍生。
“娘,黄家人若是泉下有知,肯定早知道我们的身份。有句话叫做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我们的身份是假的,可情义是真的。我代黄一行赡养两位老人,让其风光大葬,清明寒食,祭祀不曾少过。这样的情义,应该能让黄家人释怀。”柳娘自己却是不信这些,她这个特殊的灵魂飘荡这么多年,也没见谁死后有灵魂滞留。
“随你,随你,反正老娘是要走在你前面的。到时候两眼一闭、两腿一蹬,还管得到什么呢?”黄氏摆手摇头,答应娶戚姑娘牌位过门。
柳娘派人把早就按照结冥婚的礼仪送东西过去,聘礼早就送过,现在只差履行亲迎的环节了。柳娘还是官身,无法请假,只能让仆役带为上门。
戚家怎么会挑剔这些小细节,事实上戚昌国接到妹夫的信泣不成声,“你看,妹夫在信上说了,这辈子不再娶妻,日后过继个孩子在小妹名下,小妹在地下也有香火可享了!”
戚昌国妻子也忍不住惊叹,“这般有情有义的人可不多!”她也忍不住羡慕起小姑子的运气来,虽是多愁多病身,可能得这样一位情深义重的夫婿,说句难听的,死了也值得!
“谁说不是!”戚昌国擦了擦眼泪,道:“婚事要大办!大办!小妹用过的东西,一应封存送到广州府去,妹夫送过来的聘礼也原样带回去,嫁妆就按我们商定好的办,一定不能委屈了妹夫!”
结冥婚已经是最大的委屈,这点儿黄柳都不在意,其他更不放在心上了。
柳娘这门亲事结得轰动,士林和官场交口称赞,都夸他有情有义。甚至有人已经准备着,等他守完一年妻孝,就把自家侄女/孙女许配给他,这样一位君子,嫁过去也不会吃亏!至于柳娘说的一辈子不娶妻的誓言都没人当回事儿,年少易专情,年轻人的世界里,感情就是一切。等到中年、老年,没有子女承欢膝下,就知道着急了。
柳娘把戚家送来的嫁妆礼,挑选有用的折算变卖成银子,准备投入海贸,单独作为一股。若是日后真有过继子嗣那一天,肯定是过继在戚姑娘名下,这比银子就算是她留下的遗产了。剩下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都运回泉州府老宅,妥善保管。
人说,真正伤心的时候,不是你听到死讯的那一刻。而是你照常生活,在平常日子的某个瞬间,突然发现人已经不在了。那种悲伤铺天盖地的涌来,悲伤让人窒息。
柳娘到府城和林峰商议春耕的事情,夜里突然醒来,看见外面的月亮,再也睡不着。
柳娘见过无数人的死亡,可依旧为戚姑娘的死伤怀。她甚至总梦见她死时候的模样,是拿着她写的信含笑而去,还是望着远方不甘远走,亦或者痛哭流涕,留恋着繁华人间……
想起那年分别之时,她说自己最喜欢的乐器是笛子,可惜久病气息不匀,无法演奏吹奏乐器。
柳娘住在知府衙门客房,恰巧墙上就挂着一支笛子。柳娘漫步到院中,几个纵步爬到院墙上,摸出怀中的笛子,呜呜吹了起来。
戚姑娘啊,希望你一辈子不知道我的谎言,这样你就能安心的走了。盼你下辈子拥有健康的身体,生在一个自由和平的国度。你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姑娘,你写的那些信,画的那些画儿都都收着,只盼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让后世人也瞧瞧,大明有这样一位才女,书画双绝、钟灵毓秀。
笛声悠扬,先是沉郁,复而哀伤,最后终于转为淡淡的祝福。
深夜,笛声在知府衙门后宅散开,下人们偶尔听到一两笛音,也以为自己在做梦,翻身过去又睡着了。
柳娘把玩着笛子,突然间却发现院门口有个人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林峰。
“半夜不睡,跑我这而来做什么?”
“正要问你呢!大半夜吹笛子,显见是不想让我睡觉!”林峰也学着柳娘,几个纵步跳上院墙。横坐在墙上,两条腿荡秋千似的晃荡,“你还没忘了她呢,这都好几个月了。说来你们也就见过几次面,相处还没有半年,怎么就这么深情。我开始还以为你是看中了戚继光老将军的名声呢。”
“我也不知道啊。接到丧讯的时候,我一滴眼泪也没掉,我都以为自己不伤心的。没想到今日看见这月亮,就突然睡不着了。”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等她这么多年,仁至义尽了。更何况你还发誓不再续娶,简直是天下第一的好男人,现在花街教坊都不演才子佳人的戏码了,黄留大人一片痴心才是流行剧目!”林峰揶揄道:“你真的不准备再娶了吗?”
“别总盯着我,你不也是光棍一条!”柳娘笑着转移话题,嘲笑道:“还骗我说什么万千人爱慕,男宠成群,真以为我还是刚来的不懂行情!”
“你难道比我强了,还不是个没皮娘的单身汉。我至少享受过,你如今还是童男子吧?”比刻薄,林峰难道会认输?
柳娘苦笑,“我们这么互相伤害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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