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施主是苏晴姑娘的姊姊吗?惟净大师他……”
小师父忽然自身后凑近,她吓一跳,手中捻的香掉下。当小师父怪疑地看过来时,苏云只觉这一失手就铸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如此突兀、不敬,而且不容挽回。
那枝飞射而来的箭没有落地,因为它嵌住了。
天竫跌坐在地,缓缓放下长刀;飞箭没有来,是苏晴,窈窕身影直映入眼帘,他眨了一下眼,鲜红得一如宝石的血滴飞溅在他吃惊的脸庞,温热液体滑了下来,像红色的泪。
“苏……”
他睁大的眼眸原也能这么清亮如镜,宛若西湖的水澄明深邃。她向来都喜欢看,并且曾经那么想过,如果有一天她会爱上这个人,也是因为那双真挚多情的眼眸吧……“苏晴!”
那枝箭,深深嵌入她的身体,自背部贯穿,穿透得那样透彻;苏晴这才明白,她回来不是为了偿还天竫的情债,不是要替他挡下这枝箭,她只是想在他身边待下来,再不离开,如此而已。
“苏晴!苏晴!醒醒!宋军来了,你不会有事的,睁开眼睛呀!”
宋军来了,她便可以回到临安。她看见临安成为一座沉没深海之底的城市,水流晃悠,身子变得特别的轻,又像是特别的重,她朝那海底世界不停地潜沉,沉呀沉的,到了好深好深的地方……苏晴的伤势在医药短缺的战区急速恶化,天竫整天对军医发脾气,却也拿这每况愈下的事实没辙。
“对……对了,有一个人可以救她……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
一天,天竫在桌前抱头苦思之际,突然由喃喃自语转为狂喜,他不顾军医的反对,硬要将苏晴长途跋涉地送回临安。如果她无法熬过来,天竫势必难辞其咎,但在这之前,他绝不放弃任何希望。
繁荣的临安已近在咫尺了。
“惟净!惟净那和尚在哪儿?”
天竫抱著苏晴冲入灵隐寺,扰乱佛门清静不说,还随意乱闯禅院,没一个僧侣拦得住他,可怜的小师父还被他抓起衣领,气急败坏地逼问道:“别施主、施主叫个不停!快带我去惟净和尚那里!”
跟在后头的霁宇忙著安抚受惊的僧侣,这才问出惟净正在内院里静养;天竫没听别人说完话,一股劲儿往里头跑去,踹开紧闭的门扉。
“惟净和尚!快救救苏晴!”
他激动的血脉在踏入门槛刹那霍然冻结。惟净清秀的面容犹如结了霜,不比昏迷的苏晴要红润多少,苍白的颜色看似随时都会崩裂破碎,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天竫立即明了了。
“你……你没好?苏晴没治好你?”
“她尽力了,尽全力和天命对抗,我不得不由衷佩服。”他缓缓近前,脚步轻得像猫,像一阵虚无的空气。“苏晴伤得很重,她没说救治的法子吗?”
“她根本没清醒过,我问过她了……”天竫停一停,唯恐自己的难过会不可收拾地迸发,“她就是没醒,没回答我……你能救她吗?”
惟净揣度他谦逊的询问,浅浅一笑。“让她躺下吧。”
霁宇见他毫不考虑地答应,不禁要问:“大师,真的可以吗?你自己不也……”
“出家人岂能见死不救?更何况,”轻轻握住苏晴微弱脉搏,他静郁的神情蜕变得柔和万分。“这是苏晴呢。”
银针细腻地插入苏晴各个穴道,天竫顿时感到心口刺疼,而且这疼痛将会逐渐扩大、持续下去。
他原以为他爱苏晴的心不会输给任何人,甚至能引以为傲,然而在惟净面前,他所有的自信与骄傲都瓦解了,毕竟,现在的他什么忙都帮不上,能救治苏晴的人不是他,一直都不是。
在懿王府小王爷的强势主导下,苏晴得以在灵隐寺接受治疗。天竫没回去过懿王府,或许府里根本没人知道他已经回到临安了;他就待在灵隐寺,却不进苏晴的房,只知道不眠不休的惟净身体日渐败坏,几次从旁协助的苏云都捧著咳了一摊血的痰盂出来。
“惟净大哥,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苏云不忍,就算妹妹的性命垂危,惟净却再也不能这样硬撑下去了;或许在苏晴醒过来之前,他便会先倒下。
“我不碍事,况且苏晴这儿不能停下来,你也不想见到治疗功亏一篑吧。”
苏云虽想再多说,然而一触见气若游丝的苏晴,就不自觉要想起那天袅袅上腾的香烟,欲断还留地飘散在空中。
“那……我去端些热茶过来。”
开了门,见著小王爷还坐在外头廊道上,他投射过来的询问眼神掺杂几许疲累及歉意。
“她还没醒,别等了,先去歇一会儿吧。”
苏云宽容地笑笑,轻移莲步到禅院拱门之外,却在原地停伫下来,凝视天上明月良久,慢慢靠在石壁上,环抱起冰凉的衣袖。
“苏云。”
霁宇踏上拱门,陪她一起站著,小时候他们常常这样看著白天、夜晚的天空。
“怎么办?霁宇,我实在害怕,晴儿的脸色让我真的怕了,虽然有惟净大哥在,可我不禁要想……如果晴儿死了……如果她死了……”
“她不会的。”
她发颤的手掩著嘴,深怕呜咽会应声而出。“我从没和晴儿分开过,咱们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她总是不服输的那一个,有她在,我才懂得要坚强,若是她不在了……”
“嘘,既然苏晴从不服输,她就会康复,你就先别丧志了,嗯?”
“霁宇,为什么她就是不醒来……”
苏云咬紧唇,忍住泪眼盈眶,然而当他温柔地拥她入怀时,积累已久的恐惧和难过倏然挣脱而出,全倾泻在霁宇始终守候的肩膀上。
门开,门关,惟净奇怪身后的一片寂静。
“小王爷?”
他站在门口不前,不说话,就望著床上的苏晴。
“放心吧,她虽然还没清醒,可情况比以前好多了,只要再……咳咳……”
话才说一半,惟净又掩著嘴重咳起来,实在咳得太厉害了,他撑著墙不支地滑跌下去。天竫心一惊,盯著僧袍上的血渍。
“喂……你没事吧?”
月光下,惟净俊逸的侧脸成漂亮的银白,沾染著怵目惊心的血丝,他喘气,徐缓地将之抹去,将仅存的精神贯注在苏晴身上。
“她比我还危急,我却已回天乏术,再不要紧了。”
天竫握起手,暗暗抵抗这突来的不甘,虽不甘,又不得不去承认它。
“其实你……也是喜欢她的吧?像她那样喜欢著你。”
他垂下眼,凝然的思绪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好些年前,刚刚认识苏家姊妹的时节。
“大唐的玄奘到天竺取经,他走过的那一段干涸的旅程,佛门中人都要继其步履,而苏晴,对我而言……她就是一条清泉流贯我的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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