葇兮心想,芦氏大抵是不肯原谅自己了。也罢,自己犯下这等错事,岂是能轻易宽恕的?
“天色已晚,江家娘子早些回家,勿让娘亲惦念。”
芦氏的话,句句割心。事已至此,葇兮福身准备离去,刚想说“愿宣威将军府年年祥泰,岁岁无忧”,却又怕被奚落一番,只好咽下这话。退出屋外,再磕了三个头,方转身离去。
出了郑府,葇兮游荡在长安街,慢慢地走过那段曾与赵四官人并肩而行的街道,重温那日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竹叶清香,走到尽头,呆呆地望着永宁街的方向出神。
哎,如何面对奉氏劈头盖脸的责骂与清漪的关心?
汴京城已是华灯初上,葇兮毫不起眼地走在人群中,也没人多看她几眼。葇兮低头打量这身从瑶碧湾带来的粗布衣裳,心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自己本来就是乡下之人,只因清漪的提携,才有着名不正言不顺的汴州才女之名,若离了清漪,谁又会多瞧她几眼。起初接近清漪并非出自真情,而是因为她是雁乙兄看上的人,后来汴京再遇清漪,也多半是想依靠于她,想嫁去郑府,也是出于为江家考虑的私心。如今想想这些年来心中的不堪,又怎能与光风霁月的赵四官人为伍。
正是春寒料峭,晚来的风有些凉,葇兮缩了缩肩。却远远地看见渡香桥上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在桥上左顾右盼,她微胖的身躯有些佝偻,虽穿着体面的衣裙,神态却极为低眉顺目,有些自卑地看着渡香桥上人来人往的华服贵妇们。
葇兮加快脚步,来到那人身后,轻轻喊了声,“阿娘。”
奉氏看着女儿一身素衣,心中猜了个七八。
“婚事黄了?”
“是的,阿娘。”
奉氏叹了口气,“我看你换了这身衣裳出门,想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就偷偷跟着你出来了,看你一脸煞气相去了郑府,你果真不是享福的命。”
“阿娘,对不起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两年我在汴京好吃好喝,还不多亏了你,就连楚翘的差事,也是你秋来的。”
葇兮无言以对。
“回去吧,省得你又着凉。上回在瑶碧湾,是娘的错,不该不给你被子盖,害得你吸了好几天的鼻子。别怪娘行吗?娘也是没本事啊,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打算新被子让楚翘娶媳妇,或是留着你嫁人,谁能想到,你能攀上许相这样的大人物,还得了官家的赏赐,说起来,又还是有点福气的,不过终究有限。”
母女俩并肩走在街头,一阵风吹来,寒意迎面,奉氏脱下外套给葇兮披上,葇兮死死按住不肯穿上,奉氏用力地往葇兮身上披,论力气,葇兮哪里是奉氏的对手,只得从命。葇兮感受着外套传来的热度,抬手搂着奉氏的肩头。
到了江府,母女俩睡在一张床上。
“到底是为何?”奉氏问道。
“我说出实情,你不要生气,可好?”
“事已至此,再也不能扭转,我生气又能如何。母女没有隔夜仇,你总不能因为怪我,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不说吧。你告诉我,是你自己悔婚还是郑府不要你了?”
“女儿对郑官人毫无情意可言,不想嫁过去做一辈子怨妇。”
“郑府会追究你吗?”
“那芦大娘子是个心善的人,想来不会吧。我悔婚他们面上也无光,未必想说出来惹人笑话。”
奉氏不再答话,一会儿之后,葇兮感觉到奉氏身体一抽一抽的,知她难过地哭了。此时,葇兮除了觉得有点对不起奉氏之外,反而觉得浑身轻松。
奉氏掀开被子下了床,披着外衣到院子里哭了起来。洗了把脸之后,又喝了点热水,回到床上说道,“你过得开心最重要,楚翘已经能养活我了,我不稀罕那些荣华富贵,但是你岁数这么大了,总该早点找到归宿,等你过了二十,谁还敢要你?”
过了半响,葇兮也没动静,原来她今日哭了许久,早已累得犯困,如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再无牵无挂,便已沉沉睡去。
55、偶遇文化 …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葇兮在清晨的鸟叫声中睁开双眼,她浑身轻松地梳洗完毕,这时,奉氏端来早点。
葇兮看着奉氏红肿不堪的双眼,安慰道, “娘,是我没用, 不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千万不要怪我。女儿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 我不想一辈子苟活于郑府, 你一定要体谅我。”
“我哪里怪你了?怎么娘在你心目中, 就是那样贪图富贵的人?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你以后有何打算?”
“娘, 你还怪何郎中吗?”
“我怪他什么?你爹爹先动的手, 我只怪自己命不好。”
“你还在说气话,看来你还是怪他让你当不成官太太。”
“你个蠢货, 就算没有何郎中,以你爹爹那种暴脾气, 迟早开罪上司, 我根本没有做官太太的命。”
见奉氏这么说, 葇兮放下心来, “娘,当今官家是个贤明的君王,我从何郎中那里, 学来了一身本事,能令秋华春实,春来遍地金菊,夏有傲霜寒梅。我想去买几处农庄,研习耕种之道,将来谋个女官当当,要是能名垂青史,不比嫁到郑府靠夫家翻身强?”
“我已经四十多岁的老太婆了,在这世间还有几年好活?儿子儿子不争气,女儿女儿也不争气,也不知何时才能抱上孙子,看来是指望不上你们了。我在这汴京城待不下去了,我不想听左邻右舍的闲话。”奉氏说罢,又偷偷地抹着眼泪出了门去。
葇兮用完早点,一个人出了门。正是天朗气清的三月,恰如十一年前命运发生改变的那一天。葇兮的心情格外的舒畅,此时微风拂面,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
葇兮使劲地吸着鼻子,却怎么也闻不出那是什么花香。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朝着葇兮笑,她手里提着一个花篮,看样子香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葇兮顿时想起十几年前,自己也曾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提着花篮在紫槐码头叫卖,来来往往的渡客没有一个人为她停留。
葇兮走过去蹲在小女孩身前,“小妹妹为何看着我笑?”
“因为,姊姊你长得好漂亮,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姊姊。”
“真的吗?”
小女孩委屈地点点头,“姊姊为何不信我?我为什么要骗你?”
“姊姊错了,只是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姊姊,所以姊姊一时不敢相信。”葇兮指着篮子问道,“这些是什么花儿呀?”
“我也不知道,我娘叫我拿来卖的。姊姊,这花送给你,我要回去告诉我娘,我今天见到一个仙女一样的姊姊,我娘要是知道我把花送给仙女姊姊了,她一定会夸我。”
葇兮自从来了汴京城,便有些洁癖,似乎有点排斥接触了十几年的泥土。此时,却全然不顾小女孩身上的污渍,上前将其搂在怀里,在她额角亲了一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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