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姑娘,你每天吃这么少都不会饿吗?”小离一边忙着往口中塞米饭,一边打量着身旁画扇面前的碗筷。
画扇微笑着摇了摇头,却听见对面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画扇姑娘身量小,吃得少是自然的。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曾听见画扇姑娘喊过一声累?”
“我不该小瞧姑娘的,嘿嘿。”小离不自在地笑笑,又低下头继续塞米饭去了。
这样的场景里,画扇忽生出几分感激。这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无可纠缠,自己亦只是在场面中应个浮笔,可对面那人竟这般恳切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成全了自己私心里无法明言却想让人知晓的坚强和骄傲。这般贴心,这般默契,十多年来从不敢想象,今日却无心插柳,相遇竟似知己。这样想着,不经意间画扇的目光便移至对面,眼看着常秋的侧目中淡淡的笑意。
画扇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转了转眼,才想收回目光,却发现对面的常秋忽然一跃而起,冲出了酒肆的门。一旁的小离口中的米饭还没咽完,却也张着嘴大喊:“包袱!你的包袱!”
这一刻,画扇才意识到是自己倚在桌角的包袱被身后经过的人顺手牵羊了。于是她急急忙忙抬起腿来向外跑去,也不知自己这一去究竟能做得了什么,只是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了那把琴。可是跑着跑着,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接着便毫无缓冲地倒了下去。只剩下手掌和膝盖处钻心的痛。
小离匆匆来到了画扇的身边,可却未曾理会那指向前方的手势,只是轻轻扶起了她伏在地上的身子,一边替她拍去身上的尘土,一边安慰道:“姑娘请放心,我们少爷定会把包袱给追回来的。倒是姑娘自己小心些才是。”
画扇无言,只是沿墙坐着,目不转睛望向远方,即便相逐的人影早已跑出了自己的视线。这便是托付于你了。自己怕是无能为力,可至少这次不曾孤立无援。
☆、琴动(2)
约莫半柱香后,一个人影渐渐出现、走近,然后越来越清晰。小离立马兴奋地站了起来,一路喊着“少爷”便欢快地迎了上去,一边顺手接下了长长的包袱,一边抬起眼来,却发现常秋的眉骨边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少爷,您怎么受伤了?让我瞧瞧有没有伤到眼睛?”
常秋一把拍掉了小离在自己眼前张牙舞爪的手,然后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到了坐在墙角的画扇身边,用略微肿起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了一个微笑,弯起眉眼温和地说道:“摸起来像是一把琴呢。”
鲜红的血顺着眉角缓缓流下,在日光下,画扇望得几乎有些晕眩了。她低头从衣襟中拿出一方白绢,抬起手似乎想为常秋抹去血迹,可坐在地上的身躯怎么也无法够着那站立之人的眉,只得怔怔举在半空中,任手绢在空中轻舞。
“你的脚怎么了?”常秋敛起了笑容,也没接下手绢,只是弯下腰勾着画扇的手臂试图将她扶起,却发现女子垂下眼帘淡淡摇了摇头。
“怕是扭了。两位不妨先行,画扇在此休息一阵,若是消肿了自会重新上路的。”
听到此话,常秋却笑了起来,他拿过画扇手中的方绢,用力擦去了从眉角处流下的血,白色的布料上瞬时铺满了刺眼的鲜红一片。“既然我借了画扇姑娘的手绢,安有不还之理?若是就此别过,从此再还不了,岂不是让杜某于心不安?”然后便唤来小离,两人一起轻轻扶着画扇站起。
画扇,你为什么不拒绝?站起的那一瞬痛得彻心,于是只能任之摆布了不成?
还是依赖渐成了习惯,所以不忍分离?
“杜公子,让我自己走吧。”看着常秋作势欲背起自己,画扇忙不迭地推拒。
“少爷,还是我来背吧。”一边的小离也摆出了架势。
“小离还是背着书箱拿好包袱吧。”微肿的面庞上虽然还挂着青紫,可常秋却仍然笑得灿烂,“这么瞧着画扇姑娘可是比它们轻巧多了。”
没来由地听到这样的道理,画扇也忍俊不禁,笑着抬起双眸望向常秋,不料却发现对面那双灿若晨星的眼也正直视着自己。
然后,恍惚间,画扇便被扶上了那宽厚的背脊。她的下巴轻磕在常秋的左肩,一侧目便能瞧见那不浅的伤口。画扇忽然很想像儿时为娘吹药那般轻轻地吹一吹那个伤口,可是立马又转头嘲笑起自己怎么可以幼稚成这般。
“怎么会伤成这样?”柔声细语淡淡地飘入常秋左耳。
“不碍事,不过是被那人用竹篾划伤了。”回忆起方才那幕,常秋这才想起来后怕。那竹篾险些就划到了自己的眼睛,还好用手臂挡了一挡,不然非但救美不成,弄不好还搭上自己大半条性命。这会儿手臂虽未使力,却仍隐隐作痛,保不准就伤到了筋骨。
“杜公子的大恩难以言谢,画扇定当竭力报之。”
“不妨不妨。上回姑娘不是也救了我的命?就当是扯平了。”常秋的笑容很是爽朗,“若画扇姑娘真觉得对我不起,有机会时不若弹支曲子让常秋一饱耳福,也算是救下这琴的圆满功德了。”
行将日落时,三人终于来到了城内的客栈。
用完食膳后,小离找来了郎中。画扇的脚和常秋的手臂都未曾伤到骨头,眉上的伤口亦只是皮外伤,算是万幸,不用歇几日便可继续上路了。
看着常秋脑袋和手臂上都缠着厚厚纱布的古怪模样,画扇觉得有些好笑,不知这位英气逼人的少爷是否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常秋显然捕捉到了这一丝笑意,颇有些趁热打铁的意味:“画扇姑娘可曾记得答应过在下的事情?”说罢斜眼看着靠在画扇身旁的包袱。
画扇迟疑了一瞬,还是解开包袱拿出了琴搁在了自己腿上。收起了笑颜微微叹着,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坐在梨园门前弹琴的旧时光。
指动弦起,宫商之音委婉动人,仿佛轻诉着一番相遇又错过的遗憾。
“好美一曲蝶恋花。”琴音渐落,常秋第一个拍起了掌。
“杜公子博学多才,对乐曲也颇有研究呢。”
“画扇姑娘过奖了。”常秋惯例自谦着。可一旁的小离却禁不住捂着嘴别过头去。咱这少爷博学是博学,不过这些曲子多半都是从那红袖添香之所听来的吧。若是让画扇姑娘知道这一茬,少爷这正人君子的书生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啊。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苏词寄于杜公子可是恰当?”画扇的神色中掠过一丝淘气。
“哈哈哈。”这个回应完全出乎了常秋的意料,他朗声笑道,“姑娘可真是高估了杜某。不求天涯处处有芳草,怕只怕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多情却被无情恼?只怕是自己会错意了罢。看着常秋离去的身影,画扇放下琴,侧身揉了揉缠着纱布的脚踝,一抬眼瞧见了梳妆柜上的黄铜镜。镜中的人影仍旧是那般瘦小平淡,眉眼间瞧不出半分娇媚。画扇,你看清自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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