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少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席间复又人声鼎沸,常秋却暗暗揪起了心。这京城乃天子脚下,分明是最危险的地方,可这些大掌柜们竟如此不知分寸,机要的话张口便来。难道他们一点儿也不曾意识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么?
看样子自己在京城该多待些时日了。常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果是好酒,醇香满口,微醺迷离。
画扇已在烈日下转了半日,却仍未决定该如何去寻人。除了名姓和大致的年纪,她对那人其实一无所知。凌姨说自己出生不久后娘曾来京寻过他一次,那时他还是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可十六年过去了,谁知这京城里究竟发生了多少变化,旧人去新人来,是否还有人会记得这个名姓曾经存在过呢?
“姑娘好眼力啊,咱这胭脂是用玫瑰花汁儿熬成的,清香宜人,自然滋润,衬姑娘这雪白的肤色是在合适不过了……”
沉在思索中的画扇被这忽然响起的叫卖声吓了一跳。她木木地抬起头,看着面前唾沫横飞的脂粉小贩,愣了半刻,才意识到自己竟捏着一盒胭脂许久,于是匆忙丢下,意欲背身离去,可那小贩仍旧是喋喋不休。
“……这可不像其他的庸脂俗粉,扑上脸蛋儿一会儿就干成了块儿。咱这玫瑰胭脂真真是江南产的上品,这京城里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爱不释手呢……”
画扇很是尴尬,似想说些什么来堵上这小贩的滔滔不绝,可脑中却空空如也,只有那个不知何处寻的人名打着圈儿不停地盘旋。
“你可知赵元城赵大人在何处?”忽然间这么一句话脱口而出,画扇自己也有些惊了。
那小贩自也愣了神。
女子的面目略略有些狰狞,似在埋怨自己怎么竟说出这么可笑的话。刚想捂着面逃走,余光却对上小贩那似笑非笑的怀疑神色。果然让人耻笑了不是?
“姑娘说的是九门提督赵元城大人吧。沿这条路一直向西,走约莫半个时辰,能看到北面有一个气派的大门,上头写着大大的‘九门提督府’几个字。那儿便是了。”
画扇忽有些晕眩。果真是可笑的很,方才在此踌躇了半日,想过千般万种可以让自己今日便打包离去的理由,唯一未曾料到的是,一切竟来得如此容易。
这么快便要见到他了。不知他究竟是何面目?又会怎样说起娘,怎样看待自己呢?
暮色渐起。
画扇回到客栈时,那主仆二人已在大厅的方桌旁闲谈逗趣了好一会儿。
“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在下本不该对此担忧的。”一见到画扇,常秋便赶忙起身作揖,似在为白日里留下小离试图帮忙寻路而道歉。
“公子过虑了。”画扇微微欠身,仿佛是还了常秋方才的礼。“公子今日孤身求学,可学到了什么有趣的道理?”
常秋愣了片刻,却未慌张,只是佯装思索后淡然开口:“今日不过温习了些旧八股。这才第一日,今后要学的可多着呢。”
“那公子不必住到师傅那儿去吗?让自己的学生长久居于客栈似乎不那么合情理吧。”
这问题的尖锐可真是出乎了常秋的意料。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沉了一沉:“京城毕竟是寸土寸金的地儿,老师那儿院落狭小,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让学生住下的习惯。”他仍有些心虚,心想着自己不便在这个莫须有的答案里过于纠缠,不若问问她的情况。这么想着,常秋便微笑地瞧着画扇的眼:“姑娘今儿个可寻到了人?”
画扇侧过了脸,不假思索地便应了“没有寻到”,语气生硬而冷淡,显然不愿多谈。
气氛忽然便冷了下来。
画扇自没有心情去探究常秋的隐瞒,她只是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一边想着该如何藏好自己的踪迹和目的,一边又忧心该如何让那欲寻之人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何来意,思索半日,不觉间柳眉渐渐皱起。
这挣扎的表情全落在了常秋眼里。他有些疑心,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眼前这女子为何百般拒绝自己的帮助,只是自个儿孤身去寻一个连名姓都不愿透露的人物呢?那人究竟有何乾坤?而在这看似平平常常的姑娘身上,是否也藏了许多故事呢?
常秋抬起眼勾了勾嘴角,暗自苦笑了下。经过这么多时日,她仍旧是不曾信任自己呢。
不过,比起自己的疑问,那姑娘对自己的怀疑怕是会日渐加深,越来越招架不住吧。
月是越来越满了。只可惜,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罢了。
☆、解救(1)
五月十七,杜府正厅。
柳管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厅中正位上的老爷寅君,面色凝重。方才府上收到了一封巡抚大人派人送来的告函,说是两日后将开审一件和杜记米行有关的案子,万望杜老爷杜少爷出席。自展开这函后,寅君便再无一言,只是安静地望着着厅侧的青瓷花瓶,眼色无神,面目无情。
想到这次是与官府交锋,柳管家自有些担心。虽说商场如战场,多年来杜记在市场上的挣扎起落也算是腥风血雨,可遇上官府的情形却又大不同了。官家自掌着生杀大权,若是像从前斗对手那般硬碰硬斗到底,未免得不偿失,只怕自损八百之后,非但杀不了敌,对方还自岿然不动。
等了半日,见寅君依旧是一言不发,柳管家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老爷,我们该做些什么?”
可出乎柳管家的意料,寅君非但不曾蹙眉叹气,竟咧开嘴笑了起来:“哈哈哈,承英啊,我们能做的可多了。”
“望老爷明示。”
“之前我们在明,对手在暗。我们不知道绑走许七的是何人,有何目的,而许七人又在何处。所以那时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等待。”寅君坐得笔挺,目光炯炯有神,“好在终于等来今日之函,于是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派人绑走许七的是巡抚,目的多半是为了查探我们的盐运,而此刻,许七必是在府衙附近的艾山大牢吧。”
“老爷说得没错。可对手毕竟是官府,我们怕是无法轻易采取什么行动吧。”比起寅君的信心满满,柳管家却更忧虑些。他必须提醒一下寅君,官府可不是普通的对手,若是莽撞了,结果怕是相当惨重。
可寅君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他既是暗暗绑了人去,便说明他没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抓人走。倘若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人走,他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只是苦了许七,这几日必是受尽严刑罢。待未来好好补偿他,也不枉他为杜记卖命这些年啊。”说罢让柳管家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柳管家连连点头,老爷果真是宝刀未老,这么大的事儿说出手便出手,果断却不莽撞。这一席话好似让自己吃下了颗定心丸,前几日的惶恐倏忽便驱散了。这般想着,柳管家便欲离开厅堂去做些准备,却听得寅君在背后喊着:“唤瑾夏来。”
瑾夏迷茫地立在寅君跟前,歪着脑袋,撅着朱唇。她不太明白爹这是着了什么道,怎么这会儿忽然想起要去祭祀了,而且自己不去,倒要女儿代为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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