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齐府一家的圆桌边。
“这黄奇甫还真是醉态百出啊。”洛生一手拿着筷子夹着精致的小点心,一手托着脑袋斜眼瞧着那晃晃悠悠、越走越近的人影。
“老爷去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回来。”中致早先便被巡抚大人邀去叙旧,明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仪清依旧忍不住望向院正中的把酒言欢。
“太太,是不是该让小姐去哪儿避一避?”看着雅安紧张的神色,静妤不免也焦急了起来。
“也好。”仪清低声吩咐了几句,身边的丫头便带着雅安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融入了不远处其他家女眷的莺声燕语中。
“小姐怕是不会喜欢那种氛围吧……”静妤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身后已然响起了含混不清但张狂不已的嗓音。
“哈哈!齐……齐公子,齐洛生,哈哈,我们……又……见面啦!”
浓重的酒气喷在脸上,一时间洛生的表情严肃得很。不过,眉毛轻挑,嘴角上扬,洛生摆了摆手,重新举起酒杯时,笑意又回到了脸上:“承蒙黄兄挂念,多日不见,本该一醉方休,可今日是令尊寿辰,小弟酒品不佳,喝多了闹了府上岂不扫兴?不若干了这杯,来日再叙。”说罢一抬手,杯空见底。
黄奇甫咧着大嘴的笑容忽然有些僵。平日里齐府这小子从没给过自己好颜色,不是打一架便是吵翻天,最好也不过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针锋相对。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也罢也罢。哈哈哈哈!那我也干了!”黄奇甫饮尽杯中酒,意欲离开,却觉着不曾尽兴,又转身打量起圆桌边的挂着冷淡笑意的脸孔,忽想起了什么,眯起眼腆着脸凑近洛生问道,“我记得啊……齐府有位水灵的小姐,多年前曾有幸一见,至今难忘啊。哈哈哈!今日怎么不曾前来?”
“黄兄说笑了。”洛生淡淡地退了一步,“午后前去祝寿时,令尊大人还夸小妹长大了呢。不巧黄兄当时不在场。这会儿小妹怕是去更衣了,若怠慢了,还请黄兄见谅。”
“我还真是没眼福呢。哈哈哈!”
看着黄奇甫貌似毫不在意的笑容,洛生暗暗长舒了一口气。今日总算没惹出什么事端,让家人和妹妹全身而退,自己终于也能够为父亲分忧了——
“这位姑娘眼生得很,不知芳龄几何,芳名叫做什么呀?”说话间,黄奇甫一把抓住了静妤的手腕。
“放开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洛生不免有些失措。
“哟,齐公子舍不得啦,哈哈哈!这花儿一般水灵的姑娘,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说着黄奇甫便倒了杯酒,举到静妤面前,厚颜笑着,“姑娘,陪我喝一杯可好?”
洛生劈手夺下了酒杯,强忍怒气,正了正色道:“这姑娘只是我府上一个侍女,年纪尚小不懂事,黄兄便别为难她了。”
“这个丫头我喜欢,眉清目秀的,三百两银子我买了!”
静妤惊恐万分,不敢直视却又时不时望向洛生,眼里挂满了不安和求助。洛生虽是不忍,可借着酒醉装疯卖傻的黄奇甫却像无赖一般,怎么打都打不到七寸。
“黄兄又说笑了。”
“怎么了?三百两不够?那就五百两!五百两总够了吧,五百两都够给春香院的小桃红赎身了。哈哈哈哈!”
“黄奇甫你可别欺人太甚!”
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寿宴(2)
不远处的回廊上,倾城那些无聊许久的姑娘们也渐渐被这对富家公子间的争执所吸引,趴在栏边围观了起来。也没见着前因后果,只见一位公子拽着一个漂亮姑娘的腕,柔柔弱弱的姑娘怎么也挣不开,而另一位公子在一旁气得面红耳赤。“这瞧着像抢人呀,真够明目张胆的。”身边的的姑娘推了推正对着琴发呆的画扇,“不过这姑娘还真挺水灵的,是不画扇?”
画扇抬了抬眼,看着那修长的身影,和含满泪痕的双眸,忽愣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去,轻抚琴弦。
仪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来打破这危险的对峙,可是脑中遍寻不着有力的句子。到底要做什么呢?老爷……
忽然,回廊上传来的婉转动人的琴声。
琴音先是在喧闹的人声中明明灭灭,却随着意境的铺开而渐渐增添了力量。人语渐消,院声渐静,只闻得琴声宛若泉水,叮咚着奔腾,绽出欣喜而明媚的光彩。
这般琴曲,听得写意而畅快。
曲终。
正厅的寿星巡抚大人黄周正率先开口:“方才是何人奏曲?”
回廊上面戴轻纱的女子站起身来,微微欠身道:“是民女。”
“奏这曲可有何用意?”
“大人恕罪。此曲名为‘流亭’,说的是前朝文人依山傍水,戏曲水流觞作乐的场景。民女今日于此,见到诸多文人雅士共聚一堂前来庆贺,正如流亭曲中那般恣情有趣,心仰慕之,一时冲动便想奏曲助兴。若有冒犯还望大人见谅。”言罢深鞠一躬。
“曲水流觞,这可是书圣王羲之于兰亭序中所述的文人游戏啊。咱们今日也附庸风雅一回了。哈哈哈!”黄周正看着左右同僚们爽朗一笑,复又目光炯炯地望着回廊上的女子,“姑娘琴声动人,文才敏捷。这一曲流亭,真是令人无比愉悦啊!哈哈哈!来,奇甫,赏!奇甫,奇甫!”
黄奇甫的醉意早在屏声听曲时淡去几分,这会儿听见父亲的叫唤,又醒神了几分。他放开了静妤的手,狠瞪了洛生一眼,急急转身离开。
洛生颓然坐下,长舒一口气。转脸望向静妤,却发现她只是愣愣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静妤,你还好吧?他有没有抓痛你?”
静妤如梦初醒般抬头:“少爷……我没事……我……我只是……”
“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吓到了。”仪清温柔地看着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满脸慈爱,微蹙的眉心却又有几分无奈。
静妤没有作答,只是垂目不语。她确实是吓到了,可是,黄奇甫扬言着要花几百两银子买下自己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从方才起,在脑中盘旋的只剩那首琴曲:自第一个音律奏响时,她便知道这是流亭,知道之后的每一调扬抑。这是她从小听熟的曲子,是自己一直想学却不能学的东西,是娘对自己唯一的拒绝。
唯一的变化是,这曲子比四年前更动听了,甚至,比娘弹得更好了。
席间复又喧闹起来。
画扇默默地松了一口气,摘下面纱兀自沉默着,任凭身边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分着赏钱。
不远处,刚才还满口醉言的那位杜公子此刻却目若晨星,神采奕奕。凝视了回廊许久之后,他悄声吩咐着身边的小厮:“去问问那姑娘是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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