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仰起了头,细细凝视着年轻男子同往昔一样俊朗无瑕的面貌,香肩微颤,眼圈又泛出了泪花儿来。她低声嗫嚅着:“静妤只是怕自己这一停便不愿意再走了……少爷……”
这百转千回的一声“少爷”里,几分情切,几分心酸。除却此语,她只是贪婪地望,仿佛想一次看个够记个清楚,好弥补自己这半生之憾。
“傻丫头,你这是又何苦呢?”看着自己视若亲姊妹的姑娘如此凄楚,洛生禁不住满心抽痛。过去的一个月中,他无数次告诉自己,那个叫静妤的丫头已经回不来了。可仍有这么几回,那声惯常的“静妤”几乎都叫出了声儿,最后还是生生憋回喉头。他何尝看不见女子眼中的倾慕和不舍?原以为她是清新碧叶,会安安适适地待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哪知竟在别家院里开出了灿烂繁花。怪只怪自己眼拙蠢笨,未曾发现她的可贵心诚,只当是可有可无之物待着,直到离去了才知道自己不曾珍惜的人儿究竟有多好!
“能保家中无虞,静妤便不苦了。”女子樱唇轻抿,复又带出了柔情似水的微笑,可笑颜却止不住清泪潋滟。眼波流转间,情深意切,千思万念尽无言。
日光下,甚至连泪水也暖了起来。
☆、贬谪(3)
回程的马车上,静妤未发一言,只是眼色空空地走神。她已想不起究竟是如何逼迫着自己挪出了那扇漆黑大门,也想不起黄奇甫见到自己后骂骂咧咧了半日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少爷为自己拧了眉、少爷为自己痛了心、少爷不舍得自己受苦、少爷懂得自己的付出……得了这般挂念,夫复何求?
面上的泪痕已然干透,女子抬手一抹,指尖便沾上了点点黑亮色。她摇头苦笑,想必自己的妆已经花得不成样子了罢,不知少爷会不会嫌弃自己面貌丑恶呢?
若真是嫌弃也好,今日一闹,未来怕是再无法见了。只要少爷不再念,自己便可心安了。女子抬起头来瞧了一眼在另一边闭目养神的奇甫,嘴角轻划过一丝冷笑:至于这位大爷,到时候好好地认个错服个软,穿身漂亮衣裳,甜甜地叫声“少爷”,他还能恼自己一辈子不成?
“得得”的马蹄声似正暗合着女子心跳的节律。她原以为自己并不怕什么,可行得越久、离府越近,她便渐渐察觉自己的心神越发不宁,到后头简直无法喘息。午时云心忧惧的神色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最后,静妤终是不禁颓然垂首——果然还是自己太单纯了些!
只听得一声“吁——”,马车便安稳地停了下来。静妤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颤颤巍巍,那青石板仿佛成了沙土,不停地拽着自己步步下陷。好不容易到了房间外头,静妤伸手用劲一推,只见门内原本坐在圆凳上的云心忽地跳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身前,皱了半日的细眉方才微展:“姨娘可回来了!不过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可静妤只是苍白着面色兀自摇头。待丫头想再开口问些什么,却听得门外一声大喝,震人心肺:“全都给我出去!”
看到满身怒意的少爷越走越近,云心睁大了眼,满是惊恐。果真还是让这霸王知晓了么?珠儿早就不知去处,而瞧着姨娘这可怜的模样儿,想必少爷定会一顿好闹吧。丫头有些迟疑,可此时,耳边却响起了温柔却无力的言语:“你且去罢,我没事的。”
云心只得默默退去。而奇甫终是气势汹汹地冲入房内,“砰”地关上了门。
然后是一阵恼人的沉默,漫长而令人窒息。
静妤的心越跳越快。她不知奇甫竟会如此沉得住气,于是愈沉默愈担心,只觉是狂风疾雨前的宁静。良久,还是她先被击垮了,然后含着泪低声喃喃:“少爷,静妤只是太想念爹娘了,于是趁着午后得闲便想去望望他们……”
一记重重的巴掌忽拍到静妤的脸上,声音清脆。女子住了口愣了神,只觉左颊发麻且热得很。“下贱的东西,爷警告你,若是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同那齐家有来往,少爷我必定打断你的腿!爷不跟你兜圈子,也不要听你那些骗傻子的理由。便是跟你明说,那齐家马上就要没落了!而你心心念念的齐洛生很快也要成为落魄公子了!就算你今日告诉了他们,那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待赵大人回到京城禀了圣上立马就下旨,我倒想看看他们还有何能耐!”
少爷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把这未曾听过重话的女子吓得不轻,而他那大吼大叫更是把她的耳刺得生疼。可比起耳朵,静妤心里头受的折磨更甚。被吼被骂都不算什么,但黄奇甫口口声声的胜券在握却着实令女子绝望悲凉——自己冒险报的信难道真是半分用处都没有吗?难道这黄家真可一手遮天了吗?只恨自己被禁锢在这巡抚府上,不能同他们共患难同历劫,好似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头的宝物被人夺走却无计可施般憋屈难受。
肆吼了半日后,奇甫终于理了理衣襟重重地跨过门槛,只留得静妤一人在房中无言泪流。行到园中,忽见一小厮从回廊外跑了出来,模样机灵,颜色爽利。他抬手作了个揖后便自顾开口道:“禀少爷,按照赵大人上午的吩咐,衙役们今日已去城外的几个道口处细细盘诘了一番。方才得信,说官爷们在城北的一间小茶铺里问出了点儿消息。”
“卖什么关子,赶紧说!”奇甫尚未从愤懑中脱身,言语间很是不耐烦。
“是!”小厮见势不妙,赶忙似滚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把消息全都给抖落了出来,“城北那间小铺子的茶博士说,在四月中旬的时候,他曾见过咱那幅画像上的公子。虽是一副普通书生打扮,可那公子相貌堂堂,一看便是一表人才。且出手也阔绰,很有大户人家的气度。当时他们是主仆二人一同到来的,只是那茶博士不知他俩为何在茶铺中从清晨一直坐到午时才将将离去的。若非坐了这么久,他也绝不会把那位公子的面貌形象记得如此清楚。”
“他可认清楚了?”
“是,那老头儿说得斩钉截铁。”
方才还怒气冲冲的黄家少爷此刻却如恶狼嗅到了血腥气儿般莫名兴奋。他挥手遣走了小厮,兀自在园中来回踱着步子。若是找到了那杜常秋,这可绝对是大功一件啊!以他的能耐,消失了这么几个月,绝不可能只是掩人耳目躲匿在哪儿吧?想必是暗暗做了不少动作、使了不少手腕儿呢。这可是个绝佳的突破口,那赵大人果然是询案的个中高手!
城北的那条官道,是通往京城的罢。
奇甫面上露出了几分满足的笑意。他搓了搓手,然后信步走出园子。那杜常秋虽是只巧狐狸,可京城中却聚着一群好猎手呢!
☆、七夕(1)
经过六七日的颠簸,元城一行终于回到了京城,画扇也如约搬到了那气派十足的九门提督府上。踏进精致的闺阁,画扇颇有些浮于云端的不真实感。红木桌椅,雕花橱柜,丝缎被面,还有各种玲珑有趣的小摆饰,完全是正经的小姐绣房模样。窗沿下还有个略显古旧的小桌,细细长长,看似比一旁的圆桌矮了一截,可若把那琴往上一搁,便是刚刚好的高度了。画扇不禁弯起了眉眼,爹果然是有心的,古桌配旧琴,自然是再契合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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