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杜老爷病倒后,瑾夏就全心照顾父亲,因而几日来都不曾去过齐府。可不知为何,被照顾了这么多天的洛生却一点儿都未提过想去瞧瞧杜小姐的意。待仪清问起时,他先是推脱说自己的身子没好利索,后来又用连日不停的雨水做挡箭牌,这么一推便推过了七夕。直到今日,仪清终于看不下去,趁着天气转好,她总算是把洛生赶出了家门。家里头已经失去了一个好媳妇,这会儿决不能再错过另一个了。
可仪清却未曾知晓,自那一日静妤从黄府偷跑回来之后,洛生的心思便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活跃了。他原以为这个小丫头一直都会待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斟茶研墨,听自己吹嘘谈笑,却从不曾预想,有一日她竟也会成为别人的娘子。
若光是如此也就罢了,可那一日静妤眸中的凄楚确确实实令自己痛了。过去这些年里,在自己面前,她总是一幅孩童般纯真的笑颜,哪怕是自己打趣欺负她、或是让她帮忙顶了自己的过错从而受爹娘冷眼。后头又瞧见黄奇甫气势汹汹的模样,想必回去之后静妤的日子不会好过罢。她原是为自己受的苦,那自己又怎能心安理得瞧着她受苦而自个儿安然享乐呢?
可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洛生不禁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朝自己的脑门挥上一拳才好。
可这时,耳边却忽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哎呀!这不是齐公子么?”
洛生慌忙转过头来,发现方才唤自己的原来是瑾夏身边的小丫头。而他一抬眼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已又一次踱到了杜府的正门外。看着那小丫头那满心期待的眼神,洛生也只得含笑应道:“在下正是齐洛生。听说杜老爷病了,特来探望,还烦请姑娘进去知会一声。”
“知道知道!我这就去唤小姐来迎公子进府!”那丫头两手都提着大大的包袱,瞧着像刚采办归来的样子,步履沉重。可自见到齐公子后,小巧的人儿却几乎跃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府门。
看到这个场景,洛生不禁软了心。这个府上亦是四面楚歌,他们也有自个儿的不易罢。而那位娇俏的杜小姐,这几日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了。
☆、斗气(2)
而此刻,这位娇俏的杜家千金正满脸烟灰地蹲在药炉旁,费劲地摇着蒲扇,扇着那明明灭灭的炉火。小丫头的尖利唤声大老远就能听见了,瑾夏不禁皱了皱眉撅起了嘴:这丫头又犯什么毛病了?不是早就教导过府上不可大声喧哗么?万一惊扰了爹休息可怎么办?
小丫头终于飞奔到了瑾夏面前,赶忙收住脚步,还来不及喘口大气便欲拉着她离开:“小姐!小姐!那齐家公子来找你了!就在门外,赶紧去吧!”
才听见“齐家公子”这几个字,瑾夏的眉倏忽便展了开来,面色转喜。她立起身来,一把将手中的蒲扇交给面前的丫头,然后口齿伶俐地唠叨着:“这药还有半个时辰就好,你可得看仔细了,别让它溢出来也别让火给湮了,若是……”
“我知道我全知道,小姐你快些去吧!”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小丫头几乎直不起腰来。直到瑾夏佯装生气瞪圆了双眼,那丫头才咬着唇好不容易收起了笑意:“小姐赶紧去洗个脸上点儿妆吧,别让齐公子在外头久等了。”
“你居然还管起我了?”少女抬手戳了戳丫鬟的额,咧嘴一笑,面颊上便挂起了甜甜的两个酒窝。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便匆匆跑了出去。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那原本笑得花枝乱颤的丫鬟却忽垂下了眼,叹了口气:这些日子里,想见上这对小酒窝一回,还真不那么容易呢。
洛生见到瑾夏时着实吃了一惊,原以为她会是个愁容满面的病西施模样,谁料却是只满面烟灰却神采奕奕的小花猫。引了他进门后,女子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经历,末了还不忘娇嗔一句:“等了你这么久,怎么今个儿才来呀?”
“这不是前些日子身子骨还没好透么,又下着雨,家里怕我往外头跑又磕着碰着淋湿了反而会惹你忧心,不若养好了再来便是。”扯谎的感觉果然不怎么样。看着瑾夏由喜转忧的面色,洛生的心里不免有些不太自在。于是他转开了话头:“杜老爷的身体好些了么?方不方便进去探望一下?”
“爹这会儿正在午睡,晚点儿待他醒了我就领你去瞧瞧。”想到爹爹的境况,瑾夏的面色更为凝重了,“之前郎中说爹是由于劳神劳心太过,且又不曾好好休息,这才忽然病倒的。虽说这几日已经好转了不少,可每每想起未来还需他亲身操持整个家业,瑾夏就觉得很是难受。自己长这么大只会给他折腾添乱,却从不曾分担些什么……”
说着说着,原先笑靥如花的姑娘竟红了眼圈儿。洛生心有不忍,本想大步上前揽她入怀,可腿脚却似灌了铅般半分动弹不得。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女子的头越垂越低,沉默了半刻终是冒出一句不咸不淡的敷衍:“别难过了。府上还有杜少爷可以指望,何必这般悲切呢?”
听闻此言,瑾夏不禁抬起头来睁圆了眼,眸子里除了尚未落尽的泪珠儿,还有难以置信的惊讶。他说了“还有杜少爷可以指望”?莫不是自己听错了罢!这分明是撇清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言行啊!难道他不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自己么?难道这些日子竟是自己表错了意不成?
这位杜家大小姐从来都不是扭捏作态的主儿,既是心存嫌隙,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口:“齐洛生,你知道我是以真心待你,可你究竟待我何如?”
“这……”这个问题令洛生措手不及。他知道近些时日自个儿的心思颇有些缠结不定,可是这位少爷显然未曾料到杜家千金竟会问得如此直白。洛生曾倾心于她的神采卓凡,可这一刻,他却无比希望立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温柔羞怯的寻常女子才好。
“你为何不应答呢?”面上虽是咄咄逼人的架势,可女子心里却似架了对沉重的鼓槌,一击一击捶得生疼。莫不是一切尽是自作多情?甚至他都不曾把自己放进过心里?
看着瑾夏凌厉不屈的眼色,洛生终是被逼迫得起了脾气。他掉转头去,面向着厅堂的大门,声气淡淡:“且收起些戾气罢。你可瞧见过其他姑娘,哪有像你这般什么话都问得出口的?若是温和些,自会多惹人怜爱几分。”
若是温和些?话说到这儿,瑾夏总算是明白了。那个温和的女子虽是离开了齐府,可她的翩然神采却扎根在了她那少爷的心头,从此再也挥不走了。静妤姑娘,你这一去,的确太狠了些罢。
瑾夏扬起嘴角,扯出了几分苦笑的味道。她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宽厚的背影,这背影分明遮挡住了雨天之后好不容易一见的日光,可自己就是移不开眼、收不了心。
良久,女子终是又垂下了眼帘:“时辰不早了,你且去罢。等天晚了瞧不清路又磕着碰着可不好。我会去告诉爹你来过了,杜家的事儿还请齐大人一家不必挂心才是。”言罢,女子便轻悄悄地转身离开。待洛生想应两句道别的话儿时,转过身,才发现瑾夏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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