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由于太上心了,才不能任之渐行渐远。即便注定无法纵情一世,也不该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给缚了个严严实实。
“不过是不想见罢了。你且帮我回了他罢。”
“小姐……”梅香拖长了语调,似赌气般地盘弄着画扇的发辫,“平日里小姐午歇不过半个时辰,所以方才见祝公子前来,梅香便让他在外头略等一等,心想着小姐过不久就会起来了,谁料今儿个竟歇了这么久……本就觉得怪不好意思了,可这会儿却又闹上这么一出,若是让那祝公子白白等了一个下午,梅香心里头怎么过意的去呀?”
“所以呢?让自家小姐不高兴就能过意得去了?”画扇轻挣了几下,秀发便从丫鬟的指尖脱逃而出,乖乖铺满了女子瘦弱的背脊。她直起身子,没走两步便回到床边,大大咧咧地坐下,明亮的眸子直视着丫头的眼,然后半是娇嗔半是任性说道:“任凭你如何劝解,今日我便打定主意不见他了!”
梅香哭笑不得,简直辨不出这小姐究竟是不是真像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决绝。良久,还是她先叹了口气:“罢罢罢!我还是去回了他罢,就说小姐睡醒了却觉身子不爽利,且让那祝公子下回再来。”
丫鬟绞着手指撅着嘴,摇了两下脑袋便往外走,可步子却放得极慢,好似就等着画扇瞧她可怜,能心软一软。临至门槛,身后终是如愿响起了轻唤。梅香满心欢喜,以为小姐终是回心转意了,可待她抿唇浅笑着回过头去,却听得一句:“还是别哄他罢。就说是我不想见他。”
“小姐!”丫头急得连连跺脚,“那祝公子确是一片真意啊,你当真要如此践踏吗?”
“践踏”二字说得够狠,画扇听了心头亦不免一颤。她本想反驳,可这一刻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白,思前想后,反倒觉得梅香的话一点儿不错,就是自己自私任性,随意践踏别人的真情一片。
可是,若此刻虚情假意,难道还能哄他一辈子不成?
“就这么说吧,好坏都是我的错,全赖我身上便是了。”
梅香没再说什么,她明白,这便是决绝的言语了。只是当丫鬟离开绣阁时,空气中飘来了一声长长的轻叹,也不知是在叹那公子寄错了情,还是叹这小姐错过一段好姻缘呢。
而画扇却站起身,兀自走去另一边的窗户旁,静静伫立着。她轻咧了咧唇,方才明亮的眼眸此刻却迷离了几分。
真是遗憾啊,便是在梦里也见不到你呢……
自那日拒绝了祝家公子后,梅香每日都会在画扇耳边叨咕几回,说这事儿老爷绝不会放任不管,所以小姐还是早点儿准备个说法云云。每每听到这样的句子,画扇只是笑笑,却不多话。梅香这丫头口舌永远不得闲,可是说也奇怪,这淡漠清冷的赵家小姐非但不嫌烦,日子久了,反而会同她一块儿碎语逗趣。
“爹要来便来吧,难道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小姐啊,你也真是好生奇怪!其他少爷们平日里在外头纵然耀武扬威,可一见到老爷却个个都似老鼠见了猫,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老爷说什么他们便应什么,一句不敢怠慢。倒是小姐你——”梅香弯下身子,凑近了坐在圆桌旁托着腮的姑娘,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那双略含笑意的眸,似欲探个究竟,“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散怕生的模样,见谁都不情愿。可这次忤逆了老爷了意,却又不见你有半分惧意……”
细长眼眸中的笑意渐浓。傻丫头,这不是什么胆识智谋,不过是自己没什么可失去的罢了。
果不其然,不出两日,元城便自个儿找来了。
他面色肃穆,威严十足。梅香只觉房中忽然一片森冷之气,于是便偷偷对画扇使着眼色。可画扇却不以为然,指勾弦动,音韵不绝。便是元城走近时,节律也未曾慢过一拍。直到一曲终了,余音散去,她才淡然起身,给父亲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
元城颔首,然后扬手遣尽了丫鬟侍从。木门轻轻阖上,狭小的闺阁中只剩下昏黄的烛火,和从窗棂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月光轻洒在银色的琴弦上,泛出夺目的光,让元城不小心也迷了眼,沉默良久,无语凝噎,只觉那个坐在琴边低眉信手的身影仿佛也拨动了自己的心弦。
这琴音注定是自己半生的劫。
只是为何,眼前这小人儿的音韵中总是透着些许过尽千帆的沧桑感呢?
“你不喜欢岱荣,对吧?”
画扇一愣。她原以为父亲会试图绕着弯子来提点自己,却从未料到竟这般直白。
“是”。既然爹已开门见山,自己何不以诚相待?
“可爹觉得,岱荣是个不错的孩子,况且你也瞧见了,他始终待你真切。若是将你托付于他,你的生活自是安稳富足,而爹亦可放宽心些。”元城面上的严肃终是渐渐淡去了,面前的女儿看似老成、尝尽冷暖,可她仍不过就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心比天高,却不晓得平淡才是人生的归途。
可这十七岁的姑娘却忽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那么,爹可喜欢夫人呢?”
“你……”元城有些恼怒,这丫头简直是恃宠而骄,要不怎敢问出这样的话?他狠狠地瞪了画扇一眼,一挥衣摆,大步走向了房间的另一侧,背对着女子,声音沉沉,“夫人伴我数十载,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府中上下,我怎能不喜欢她?”
“夫人当然是可敬的。可即便如此,这些年来爹却仍会挂念娘亲,这对夫人而言又何尝公平呢?”
“这便是你不愿意同岱荣在一起的原因?”元城的声音中并无惊讶,只有淡淡的无可奈何,“在你心上已有他人了,是吗?”
果真是知女莫若父啊,画扇不禁展眉莞尔。她的指尖随意地抚着木琴边缘的雕花,良久,终是低声应了一句:“是。”
元城长叹。
月色如烟,明明灭灭。女子纤瘦的身影映在墙上,在昏黄烛火的摇曳间被拉得很长很长。元城愣愣地看着墙上的影子,忽然觉得这几个月来自己操的心思、花的精神,就像这被拉长的影子般,原来尽是一厢情愿的虚幻。
“因他在,你便不愿接受岱荣,或是未来出现的任何一个谁,是吗?哪怕你们此生无缘厮守,注定天各一方?”
元城的话说得极慢,几乎一字一顿,而画扇的惊却是一层深过一层。她挺直了背脊,却不敢转身,只是垂目凝视着泛着微光的琴弦,怔怔地说不出话。
哪怕此生无缘厮守,哪怕注定天各一方。
真是可笑啊。还以为自己有那么几分小聪明,原来早就被看得透透彻彻。
“若真是如此,那画扇也只有认命的份儿了。”女子面含微笑,缓缓立起。朦胧月色洒在女子清秀的面庞上,仿佛有一种新生的力量,让人通透,挥去迷惘。“画扇并非执念之人,多年来见过的是非别离也多到不消再提。也许有朝一日我会将他忘记,也许那时我已对另一个人动了真心,只是,画扇自己也不知那日究竟是何时,而那人又会是何样貌。祝公子心性纯良,理应得个一心一意待他的好姑娘才是。而画扇,只怕是懒散惯了,还请爹允了女儿,能自在地闲云野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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