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_岁至闻汐【完结】(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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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他竟这般卑鄙!”想起沈时平平日里那道貌岸然的模样,常秋不禁摇头苦笑,“爹就是因此而败的?”

  “非也。”寅君眯缝起眼,沉默半日,方才淡淡开口,“事发之后我和承英就整日守在铺子里,白天由我看着,夜里便是他带着人整宿不合眼地巡查。碎米是再进不来了,可光是退赔也伤了不少元气。即便大多乡亲看在我面子上愿既往不咎,不过最终仍是花了约莫三个月,才让铺子恢复了旧日的生气。”

  “既然如此,那爹究竟因何而败?”

  “因何而败?我虽出师不利,后程却也奋起直追。本该是胜负难料之局,不料在最后一月,城北铺子却忽接下了一笔上千斤的大单。”寅君闷哼一声,满脸不屑,“下单的主儿不是他人,正是那大运商沈家的嫡派酒楼。”

  ☆、审判(2)

  在白花花的银子之下,年少气盛的杜寅君终是彻彻底底败下阵来。他原很是懊丧,想背起铺盖一走了之,可临行前却被师傅拦了下来。

  狭小的隔间里,账本书籍堆放得整整齐齐。木质的古旧家具早已黯然无光,也道不出几分气派。几日来,梁掌柜每每回到这间伴了自己一生的小隔间时,总觉得这是对自己莫大的嘲讽。勤俭了一辈子,末了却还是因五斗米而折了腰,半点由不得人。

  “师傅,我知道您会伤心,可是寅君去意已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沈时平那卑鄙小人卖命——”

  “你想走便走罢。这铺子原就是给时平的,纵然这回赢的是你,师傅怕也无法兑现承诺。好在他也终争了口气,没让师傅自打耳光下不来台呢。”梁掌柜背对着年少的寅君,言语间一片云淡风轻,似没有半分痛心惋惜之意。

  可寅君却讶得连连退步,几乎要认为师傅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身。他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夺门而逃,还是赶紧去找盆凉水来,把自己从头到脚浇个透,好让自己早点儿从这诡异的气氛里清醒过来。

  “师傅……”

  梁掌柜扶着桌角蹒跚地转过身来,望向寅君的眼眸之中已有些浑浊之色。纵然风光一世,却仍逃不脱风烛残年。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高马大,聪敏周全,待人亦是宽厚恳切,怎么瞧都是接手米行的不二人选。若是没有那沈府,一切将会多么顺理成章啊!只可惜拿人手短,我梁某人终究还是胆小怕事之徒……

  “师傅非但不留你,反倒盼着你走。倘若你决定安于时平之下,师傅才真揪心呢。哈哈哈!”掌柜那爽朗的笑声终是驱走了寅君心里的雾霾,他忽然明白了师傅的心意。

  十载磨砺,一朝出师。师傅尚有难言之隐,可我杜寅君却无所畏惧。沈时平你可别得意太早,我们之间的胜负远未分出,这对垒怕是要持续一辈子呢!

  “师傅请放心,徒弟绝不会轻易认输!”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晓得信誓旦旦地拍胸脯。

  掌柜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沈家有钱有势,你却两手空空,欲与之匹敌谈何容易。这天下绝不是光凭一身力气便能掌控的。”他随意扯了张纸,蘸了点儿墨潦草地写下了几行字,写完后未等全干,便将纸折了两折,塞进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信封,然后颤颤地将它递入了寅君之手,“若你决心同沈家一较高下,这信封中的东西定能助你一臂之力。若你只愿安稳度日,平静一生,那么最好一出这门便将它全部撕碎,瞧都不必瞧上一眼。”

  寅君只觉手上这信封忽成了烫手山芋,可他却还不想丢,只是满心好奇:“师傅,这里头究竟是……”

  掌柜招了招手,示意少年附耳:“这是一件极危险之物,用得好可一夜富贵,用不好早晚身陷囹圄。若想火中取栗,人脉、勇气、胆略、急智缺一不可,不然,稍有松怠便将万劫不复。寅君,你可得想清楚了啊……”

  那纸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姓和住所,以及一句言简意赅的劝警:全无回头路。

  不久之后,沈时平便顺理成章地接下了梁掌柜的班,成了城中最具名的米行之主。自此,有了大运商沈府的倾力扶持,再加上沈时平逐利时那股狡黠劲儿,铺子的生意很快便蒸蒸日上,不消多时便垄断全城。几年后,梁掌柜驾鹤西去,而这米行亦从此换了名头。

  从此世间无梁记,天下粮仓尽属沈。

  若不是卷土重来的杜寅君,沈时平那只需卧枕便可数钱的清秋大梦怕是再不会醒。忽如一夜春风般,城中上下竟都成了杜记的客。杜记之粮颗粒饱满、品种齐全、价格公道,再加上一些记性颇好的老乡亲们一瞧见柜台之后那双晶亮的眼,便想起了当年梁记那个讨人喜欢的憨厚学徒,一时间,被沈记的小算盘压得怨声载道的人们纷纷奔走相告,而未过多久,这个才方兴起的米行便在那弹丸小城扎了根、萌了芽。

  沈时平想破脑袋也未想明白,这个当初两手空空而去的少年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几载间累积了如此之深的底蕴。纵使他在梁掌柜手下学得再精,可这米行绝不是想开便能开的。倘若真这么容易,自己又何必千方百计顶下梁记的招牌呢?时平并不傻,他很快便料到其中必有猫腻,定是掌柜传了他什么秘技,于是暗暗派人去探查找寻。只是他未曾料到,自己这一探便是二十余年,这一交手便是一生宿命。

  “回头想想,若当年自己不曾这般轻狂、而非要在那沈时平面前现眼的话,今日怕也不会遭此劫难。明知他恨我入骨,明知自己这营生见不得光,竟还自以为是地在他的地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地自视风光。”寅君口角流涎,言辞渐渐含混不清,手也再举不起酒壶,只是四仰八叉地歪在桌旁,“而且……而且……我这蠢蛋竟把宅子就建在他家边上……结果……碍了一辈子眼……还……还害了……你们……”

  你们?谁们?我们?

  沉重的鼾声终代替了喃喃的嗫嚅之语。除此之外,四周静得瘆人,只闻得沿着桌脚慢慢滴落的酒水之声。瞧着眼前一片狼藉,常秋只觉头疼得很,他想就这般昏昏沉沉地倒下去,从此再也不醒,再也不想任何事、任何人。

  窄窄的一弯新月高悬于苍穹,银光清冷。那双明亮的眸终渐渐失却了神采,只是怔怔呆望着深不见底的夜幕。而男子的脑海中,却凌乱地闪现着年少时那些青稚面庞。

  那一年,紧邻的大门里有一个明眸皓齿、笑起来甜若蜜橘的女孩儿,他们明知彼此的父亲水火不容,却因少年们相仿的天性而愈行愈近。那一年,男孩儿会为了在女孩儿眼前夺目一回而挑灯夜读,也会拿自己的亲妹妹说笑逗趣只是为博女孩儿一笑。那一年,女孩儿曾因胆怯怕生而佯装傲慢,却也会在被爹训斥后仍义无反顾地待在男孩儿身边展尽欢颜。他们似一对小盟友,任凭长者间斗得血雨腥风,彼此却无知无畏地并肩长大。

  直到有一日,女孩儿出落成了这城中最水灵的花朵儿,可是,她望穿秋水、翘首而待,却还是未能等来这城中最倜傥的公子,未能等来他骑着骏马迎她坐进他的红轿,成为这世间最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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