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远这才发觉天已大亮,朝阳从院中天井照进来,带了些许寒意。
廊下的穆清发髻微乱,双眼迷蒙,身上依旧是昨日和衣睡下的那件月白大袖袍子。宋修远的目光扫及穆清脚边,见她竟只着了云袜便出来了。原来风流媚骨皮相下的穆清公主竟还能透出一股子娇憨来?
心底蔓延着莫名的情愫,宋修远微有不适,便促狭问道:“那蜀国礼俗又是如何?衣衫不整便可出门了?”
那场回笼觉穆清睡得甚是舒坦,恍惚间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醒时听闻屋外的细微声响,便迷糊着出了屋,倚着庑廊上的柱子瞧着宋修远练武。宋修远此时一调笑,这才将她本乱作一团的浆糊脑袋敲打清醒。穆清唯恐宋修远此言所指是责怪她不懂夏朝规矩,正准备回屋梳洗时,肩头却是一沉。
宋修远信步走上庑廊,顺手将身上的大氅罩到了穆清身上:“天气凉,夫人的身子看着弱,穿成这样出来当心染了风寒。”
穆清月前刚吃过风寒的苦头,到此时都不曾停药,听闻宋修远所言,立即紧了紧身上的玄色大氅,嘟哝道:“多谢将军。”
宋修远眼角瞧见穆清乖顺的小动作,心底竟一阵舒坦。又见她从刚才到现在只呆立在原处,心下想庑廊地凉,怕她赤脚行走伤了身子,便放下□□想将她抱回屋;一双手还未碰到她的肩头,忽又觉得这般举止太过轻浮,便顺势牵起穆清拢着外袍衣襟的手快步走回去:“回屋吧。”
穆清挣了几下,宋修远却并不放缓脚步,只回头瞥了她一眼。一时被宋修远凌厉的眼风震住,穆清只得乖乖被他牵回了屋。
☆、旧事
当日宋修远被一道圣旨遣去了雁门,只留下穆清一人守着镇威侯府。如今宋修远回来了,先前耽搁的仪礼自当悉数补上。
镇威侯府内的正经主子虽只有他们两个,但到底是一方侯府,一应仪节均不可随意了去。
时至今日,穆清才真正庙见,入了宋氏族谱。
嫁入宋氏已有半年,穆清今日方才踏入宋氏私庙,得以跟着宋修远一一认了宋氏祖宗。穆清从前以为宋氏当真只剩一个宋修远了,今早却发觉私庙中并无裕阳大长公主之位,待礼毕后问及宋修远,宋修远却道他那位生性巾帼须眉的祖母自丈夫宋靳去后便归隐山林,除四年前宋懋夫妻去世,回镇威侯府住了一年,余下的便再不问世事。
“祖母虽不问世事,但幼时祖母教益我良多,长幼之礼不可废。开年后祖母诞辰,有劳夫人随我一同上归兰山拜访祖母。”
对于这位裕阳长公主,穆清尚在华蓥之时便常听先生提及,此番听闻宋修远所言,心中除了从前的好奇,竟又升起一股向往之情。
宋修远见穆清神情肃穆地应了,笑道:“祖母年轻时虽雷厉风行了些,只这些年远离朝堂,和蔼得很,夫人莫要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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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寻常婚仪的三书六礼与庙见,和亲夫妻入宫觐见帝后亦算是一个礼俗。午后穆清便跟着宋修远一齐进了宫。
这是穆清第一次见到明安帝。
明安帝十三岁时在姑母裕阳大长公主的辅佐下便承了帝位,及至弱冠大长公主还政于朝,再至今日,这位帝王文武并用,垂拱而治已有三十七年。
穆清从前在蜀国曾听得宗亲称道这位夏帝虽不及其先祖那般气吞山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怀柔之中自带一股王者气度,也不失为一代良君。
这位良君此时着常服,赤黄袍衫,配以九环带、六合靴,端坐于兴庆殿主位,看着面前的人,眸色平静,气韵深沉,不怒自威。
穆清跪于下首,心底有些许慌张,便用眼角余风瞥着宋修远,跟着他在帝后面前行了一番行云流水的大礼。
薛后跪坐于夏帝身侧,待宋修远偕穆清行完大礼后,只噙笑看着他们。
“蜀地果真人杰地灵,朕听闻蜀国月前新立的太子诵,很是个人物。今日见了穆清公主,便觉你也是有灵气的。” 明安帝沉声道:“公主既已入夏,便算是夏人了。前次朕下旨命镇威侯星夜出征,委实无奈之举。想必个中缘由,公主亦能想明白。”
穆清低头称谢,唯恐明安帝问及更多与太子诵相关之事,所幸明安帝并未多关照穆清,堪堪将话题揭过,便同宋修远谈论起雁门战事来。
薛后早先就得了明安帝的意思,见状,便起身让穆清同自己一并向明安帝行了礼,又牵过穆清的手,携着她往殿外而去。
薛后笑道:“镇威侯昨日回京,陛下同他尚有诸多雁门之事需布置处理,你便同吾到日头底下走走。”
穆清闻言,微微颔首应了。及至出殿前,又微微转身,回头去瞧宋修远。正巧宋修远此时也看着她,双眸澄明。
薛后将两人的神情往来悉数看在眼里,眸中含笑,对着宋修远道:“殿内被地龙熏着,颇有些闷。吾领着莫夫人去外头散散心,镇威侯同陛下议完事,来太液池寻人便可。”
太液池离兴庆殿并不远,出了兴庆宫,薛后命人撤了辇,只带了七八宫人,同穆清沿着宫道往太液池走着:“镇威侯的父母去得早,吾少年时同郑夫人情同姐妹,方才于兴庆殿内便算替姊姊领了儿妇的这一拜。”
当今这天下,除了太子妃,何人敢对帝后行谒舅姑之礼?穆清听薛后所言,心下隐隐不安:“多谢娘娘抬爱,妾不敢。”
薛后闻言轻笑:“你不必多想,宋懋将军虽已身死,但他从前为陛下,为这大夏江山所做的,陛下不会忘。吾自然也不会忘。”
“宋氏一族于夏氏王朝有恩,于姜家有恩。”
“且吾方才所言,无关陛下,亦无关吾这中宫之位。不过方才见着你二人,忽而便想起年轻时的光景。姊姊如今若还在,看到镇威侯成家,亦会欣慰。”
“吾替姊姊高兴罢了。”
见穆清又是微微颔首,薛后浅笑回身,随手拈了片掉落于衣袍上的杏叶,道:“你这孩子的心性倒是娴静,怎么戳都不出几句话来,同太子妇竟是两个极端。哪日得空了,吾可要让你二人见上一见,也好让她学着静些。”
“殿下忘了,那日在清宁宫,妾是见过太子妃殿下的。”
薛后闻言,侧过头打量着穆清的神色,良久不语。
身后的宫人脚步轻盈,四下只能听到太液池中微微的水声,穆清依旧神情淡然,见薛后久不言语,便续道:“月前的中秋宴上,妾也见过太子妃殿下。”
薛后闻言,将手中的杏叶洒入湖中,缓缓道:“中秋宴上的事吾都晓得。夏人重文,蜀女善舞,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穆清闻言心惊,薛后此言暗指当日太子妃有意为难之事,虽带了些许宽慰之意,只是言语中却仍难以辨别薛后的态度。
太子妃终究是她的儿妇,薛后不会无端地为一个异国公主斥责太子妃,是以中秋宴的种种,即便穆清受了再大的委屈,只因对方是太子妃,她便只能默默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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