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摇了摇头,望着宋修远,紧绷的神经一时放松了下来。
当日镇北王的教诲不停在脑中回响,宋修远见穆清神情淡然,思及自己真的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一时真恐穆清在自己这处受了委屈,道:“夫人从前是郡王之女,旁的荣华富贵我或许无法许给夫人,只一样,夫人在将军府内一日,我便能护夫人一日。是以,夫人不必怕我。府内诸多事务,便全交与夫人了。”
你在镇威侯府内一日,我便能护你一日。
这算不算是话本上所说的……情话?
没有哪个女孩子讨厌听情话,穆清头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情话,心下微微动容。不过片刻,脑中的理智又堵上了心底破开的口子。宋修远他凭什么对相处了一日不到的自己说这些?不过是夏蜀联姻,权衡利弊罢了。
穆清将自己的手从宋修远手中抽回:“我不怕你。不过是……”一时心中烦乱,穆清捋顺了舌头,续道,“不过是将军许我周全,我心中感激。穆清知晓你我二人结亲,皆是各取所需。名马美人,桂酒椒浆,将军若是欢喜,亦不必顾忌我。”
左右三五年后她就要离开镇威侯府,不如现下在宋修远处卖个人情。天下男子,谁不爱美酒美人?
宋修远略微思索,遂又笑道:“我宋氏一族将门出身,从不讲究那些酸腐儒士的虚礼。夫人不必拘礼。”复又侧身看着穆清,认真道:“今日带你过来,不过便是想让父亲母亲知晓他们的儿妇是为何人。也想让你知晓,你既是我的妻,我便敬你护你,断不会再惹些旁的幺蛾子出来。宋氏家风如此,祖父如此,父亲如此,我自当也如此。”
穆清闻言,心头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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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又烧了些剩余的经文元宝,瞧着天色墨意渐浓,便理了衣容,对着墓碑再跪拜后往驿传走去。
穆清静静地跟在宋修远身后,望着宋修远英挺高大的背影,想起方才于太液池畔,薛后所言。
“吾听闻镇威侯每每凯旋,便要至阳陵祭拜父母,此番班师回京,将莫夫人也带上吧。”
或许是因为宋修远方才好听的承诺,又或许是心底里存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侥幸与期望,穆清开口问道:“将军今日带我来阳陵,可是因皇后殿下之故?”
宋修远闻言驻足,转过身来,却哪知穆清出了神,一下便撞进了他怀里。宋修远瞧着穆清吃痛的样子,不禁莞尔,伸手替她重新戴上被撞掉的斗篷兜帽,缓缓道:“今日带夫人来此,的确是因殿下所言而临时起意。”
穆清眸底的清浅光亮渐渐黯淡。
“我原想明日与夫人来此,今晨已命林俨来此备好祭祀事物。”
穆清还未理清思绪,宋修远又道:“现下赶不及郢城的宵禁,如此,便要委屈夫人今夜在驿传内歇一晚了。”
☆、陵驿
夏朝立国开朝已有百余年,诸多官制早已与前朝大不相同,唯独邮驿体系承自前朝,五里设邮,十里设亭,三十里设驿传。
阳陵驿是阳陵外最后的驿传。
自开国的高祖皇帝在陵寝外设置陵邑,迁入边境豪强氏族起,后世的三位帝王皆承袭了这一规制。明安帝的阳陵虽犹未建成,但阳陵邑却早已开始接纳各处的氏家大族。三年前东境越国归属夏国,因而自两年前起,明安帝的阳陵邑又不断有越地氏族迁入。
穆清同宋修远走回驿传时已是上灯时分。
驿传内的啬夫刚安置完一批越国车马,还未座下歇口气,便见宋修远同穆清自门前而入。他是见过宋修远的,知其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跑上前躬身行礼道:“小臣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宋修远瞟了眼啬夫,:“这些虚礼便不必了。今夜可还有余出的厢房?”
“有,二位请随小臣入内。”啬夫将宋修远与穆清迎了进去,“ 今日有一越国宗族到此,并着丫头婆子和杂役足有百十人。乡野豪强,言行多有粗鄙之处,若冲撞了,还望二位贵人多担待。”
入了驿传的大门,内里是一个约莫十余丈见方的小院子,正如啬夫所言,院内皆是些穿了粗布短褐的仆役,正行色匆匆地安置物件。
四下嘈杂不堪,隐隐有污言秽语入耳,纵然穆清不是打小生长在王庭深闺的郡主,在山野乡间野惯了,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算是明白了宋修远先前言语中提及的委屈一说。
宋修远携着穆清跟着啬夫往里走了走,这时有一驿传内的小厮快步跑至三人面前,见了礼,急道:“小人在马厩内做事,方才不知为何,侯爷的坐骑竟无故躁了起来,嘶鸣不已,小人制服无法,故而来向诸位大人通报。”
宋修远闻言颔首,略加思索,同穆清道:“青骓的性子烈,此处的仆役恐难以驯服。我去瞧一瞧,夫人先入内吧。”
话音方落,不及穆清作答,忽而卷起了一阵狂风,夹杂着宁沪原上的风沙兜头兜脑地吹来。衣袂翻飞,发髻凌乱。穆清被吹得有些发懵,待想起用袖掩面时,突然发觉宋修远正堪堪站于她面前,替她遮了大半的风沙。
“他娘的何处来的阴风!老子刚堆好的干草!”
随着狂风,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句抱怨,惊天地泣鬼神般地在小小的驿传上空炸开。一旁的啬夫听闻此言,心中不禁一番呼天抢地,唯恐这些不知轻重的仆役冲撞了面前的两位贵人。穆清却没有瞧见他眉头眼睛都快纠在一处的神色,只是听着那句叫唤,毫无征兆地忽然轻笑出了声。
“夫人觉得有趣?”穆清抬首,撞入宋修远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
“……”穆清止住笑,正寻思着如何作答,宋修远上前替穆清戴上被风吹落的兜帽,转身便走了。
穆清无言,心塞。
宋修远这是何意?莫非是觉得她方才的笑有失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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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不过申时两刻,尚未到用晚膳的时辰。啬夫唯恐再让穆清见到听到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直接领着穆清绕过小院子,穿过作为饭食之地的厅堂。
却没想到厅堂此时亦坐满了人,均是那越国宗族雇的仆役。这些大汉个个虎背熊腰,狼吞虎咽地吞食着桌上的饭菜——过了今晚主子们便到了阳陵邑,他们此趟的活计自也结束了。月余的辛苦活计换来不菲工钱和主子赏的这一顿饭食,想着便要止不出笑出声来。还有几个壮汉要了些许薄酒行酒令说段子,致使整个厅堂轰乱不堪,连啬夫并着穆清两个大活人穿堂而过都未曾注意到。
只是将要穿过厅堂时,穆清突觉背后似粘了道目光,临出门前回头望去,见果然有人盯着她。
厅堂内的四方桌旁皆坐了五六人,只有西南角的桌前孤零零坐着一个男人。那人的穿着打扮与众杂役皆相同,只是身板比旁人瘦小些,瞧着并不像靠力气吃饭的杂役。饭食皆陈于面前,那男人却放下碗筷,只是盯着穆清,神色讳莫,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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