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院门外似有轻微的窸窣声,有人?
周身一颤。
“吱呀——”院门被推开。穆清的心被吊到了顶点。
月光投下的阴影中站着个人,玄色圆领袍,革带束腰,似带了一身的风尘。
待瞧清那人的面容后,有一瞬的讶异,与一丝的释然。
是宋修远。
已是深夜,宋修远没成想就这样在院内撞上了穆清。
“还未睡?”
穆清摇了摇头,笑道:“白日里睡多了,此时清醒得很。你怎回……”见宋修远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穆清一时语塞。顺着他的目光别开脸,垂首,却瞧见大氅上的白鹤祥云纹。
方才神思飘忽,她竟不晓得自己竟错将宋修远的大氅披到了身上。
宋修远还在默默瞧着她,穆清被他瞧得耳根微烫,正要伸手解开大氅时,手间一热。
宋修远蹲于她身前,将手覆了上来,制止了穆清的动作: “夜里凉,穿着吧。”
头顶处是宋修远微热的气息,穆清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混沌。
还是离他远些好。
穆清向后缩了缩,继而问道:“你怎回来了?”
“营中杂物繁多,一时也处理不完;我瞧时辰不晚,思忖着应能在宵禁前赶回来。”
“那……赶上了吗?”
宋修远盯着穆清的眸子,笑着摇了摇头:“我将青骓留在城外,翻了金光门进来的。”
穆清先前还有些恼自己怎问了这般蠢钝的话,既然人都在眼前了,又怎会没赶上宵禁?但此刻见到宋修远无奈的模样,方才的情绪转瞬便烟消云散,片刻的讶异后,竟是笑出了声:“我以为传闻中所向披靡的云麾将军向来都是沉稳刚毅之人,不想也有今日这般性情之举。”
海棠等人就睡于偏房,穆清怕吵着她们,特意将声响压低了些。往日惯有的清丽尽数不见,却平添了一丝撩人心弦的悦耳。
这是头一遭,宋修远在穆清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丝的戒备与不安。
他同穆清相处的这几日,穆清总是神情淡然,一番疏离又不失礼的模样。便是成亲那日,他分明瞧见了她眼底的不安,可那张点了红妆的风流眉眼依旧强撑出一股淡漠。
月色溶溶,一如穆清嫁入镇威侯的那个夜晚。透过烟云投下的月光让穆清白日里明艳的眉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清远迷离;那双眸子似闪着月华,望着眸子里满满的温润与笑意,宋修远觉得自己的心底仿佛被不知名的物事击中,有一瞬的魂飞骨酥。
他想让面前这个顾盼生辉的女子一直这么噙着安适舒心的笑意。
只为他一个人。
静了良久,就在穆清甚至有些后悔用言语戏谑宋修远的时候,他方道:“传闻罢了。”
穆清依旧笑看着他:“如此。”
“今夜月色甚好。”宋修远闻言,掀起衣袍在穆清身边坐下了,“左右我也不困,陪夫人在这儿赏会儿月也是不错。”
穆清诧异地看着身侧的宋修远,又瞧了瞧天上缺了一角的皓月,一时无言。
“夫人可是后悔嫁给我?”宋修远盯着庭中的那株杏树,若有所思。皓月当空,佳人在侧。这样的夜晚,总会让人不自觉地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亦或是说些混话。
“这个问题好生奇怪,若我说悔了,将军还能放我回蜀国不成?”穆清对着星夜朗月,缓缓道,“唔…如此思索一番似乎也并无不可能,若是将军觉得我无趣极了想放我回蜀国,我估摸着陛下也不会答应;再者,若是陛下准了,我回到琅王府,以我父王的酸腐性子,定然喂我一顿家法,然后想方设法将我扔回镇威侯府。”
“夫人想得倒是长远。还是方才那个问题,夫人且说说是何作想?”
穆清见她这般插科打诨宋修远还是将话头扯了回来,一时捉摸不透他的用意,想了想,正要开口,宋修远又道:“莫要拿些稀里糊涂的理论诳我,我要听真话。”
穆清瞧他神色认真,思索一番,道:“无所谓后悔与否,亦无所谓愿与不愿。我从前既是蜀国郡主,食民之粮饷,享民之奉养;而今和亲乃为民谋福祉之事,我自然该去做,以告民育我之恩。将军却是不同,战功赫赫,精忠奉主,理应得到更好的,却平白地被指了婚来娶我这个既无才名也无德名的邻国公主。是以我也想问一句,将军是否后悔娶了穆清?
宋修远笑,将身子后倚至阶上,敛眸轻声呢喃:“既无才名也无德名,可你有艳绝天下的美名。”
穆清等了良久,身侧却再无动静传入耳中,扭过头去,正瞧见宋修远半卧于廊下,闭目。
月色较方才似又明亮了些,在宋修远身上投下了深深浅浅的阴影。穆清顺着月色敛眸,瞧着宋修远的宽额浓眉,那对沉如墨谭的眸子如今紧紧闭着;往下是英挺的鼻子,月华如水,又顺着向下洒入宋修远的唇中,穆清分明瞧见,那唇角,正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所着的分明是京城贵胄见最为常见的圆领长袍,但偏偏衬得宋修远极是英挺,甚至还有一丝穆清道不出的风流。
极为俊朗的一个人物,若无那道自右睑直直划到鼻翼的疤,不知又该是多少京城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一阵微风拂过,穆清不禁打了个寒噤。瞧了瞧卧于廊下的宋修远,穆清伸手轻推了把,轻声换道:“将军,外头风大,进屋歇息可好?”
宋修远却是纹丝不动。
“将军?”穆清提了声音。
宋修远依旧睡得深沉。
“宋子衍?”穆清无法,伏于宋修远耳侧轻声换道。
宋修远嗤笑出声,睁眸凝视着穆清,:“终是等到夫人唤了这一声子衍。”
穆清看到宋修远隐隐含笑的眼神,始知竟是被他耍了一道,微嗔:“不过称呼而已,何须如此在意?”
“唔……不过称呼而已,怎从未听夫人喊我夫君?平日里瞧着夫人不是顶顶愿意守那些规矩的吗?”
“你昨日方在父亲母亲面前同我道宋氏无这般多虚礼,现下却又说这种话,”穆清羞赧,言语间带了急切之意,“分明…分明是戏弄于我!”
语罢方觉失言。
穆清怔于原处,一双眸子似带了秋水,望着宋修远,却又渐渐暗了下来。
未几,穆清抬头,见是宋修远躬身站于面前,递过手来,隐隐含笑:“回吧,外头凉。”穆清知晓方才自己的确矫情了些,便顺了口气,搭着宋修远的手起身。待站稳些,宋修远却仍未松手,反紧紧回握住了穆清,领着她回了屋。
先前穆清还在微恼宋修远夜宿建章营,此刻对着内室的床榻,又有些愁闷宋修远这么不声不响地回府。
穆清看着宋修远顾自于椸前更衣,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方才你说要听真话,此时可还要听?”
52书库推荐浏览: 丛小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