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她在意太子妃对自己的态度,时人对自己的风评,只是倘若她只知晓躲避,又如何能够站在宋修远身边,担起镇威侯夫人这样一个名头?
正思忖着,车辇停了下来,东宫到了。
东宫与皇宫之间以通训门相连。过了通训门,再由南向北过嘉德门、崇教门,经三大殿,再过一道宜秋宫门,便是郑良娣的宜秋宫。
郑良娣一下车便回了自己的寝宫,穆清则由方才的那位宫人领着,到了太子妃的承恩殿。
守在殿前的便是穆清从前在中秋宴上见到的柳依,宫人与柳依见礼后便退下了,剩下柳依领着穆清与青衿走入宫中。
青衿头次来到宫里,一路上便有些雀跃。穆清恐她的浮躁性子被东宫刻意为难,便趁柳依不备,悄悄放缓步子。青衿正低头打量着脚底下的绒毯,不妨穆清突然减小步伐,一下撞上了穆清的后背。
这一下的力道可不小,穆清脚底踉跄,青衿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穆清。穆清趁此挨着青衿,微俯下身,在她耳畔轻声令道:“少看少听少说!”
音量虽轻,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威严,青衿似懂非懂,惶惶地应下了。
柳依性子粗,竟丝毫不觉身后两人的暗潮汹涌,只是在不经意的回头间,腹诽适才跟在穆清身后的小丫头,怎一眨眼便扶着她家夫人了?
太子妃今日着了寻常的燕居常服,仍挽着灵蛇髻,见穆清入了殿,面上含笑:“我早就想请夫人来我宫中小聚,正巧今日夫人献舞相辉楼,我便趁此时机在镇威侯面前将人截胡了。还望夫人回府后替我多向镇威侯赔罪。”
穆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对着太子妃清冷的眼眸,亦笑着回道:“殿下相邀,是妾之荣幸。”
太子妃见穆清虽笑着,但神情淡淡,便也无心寒暄,道:“已近午时,想来夫人还未用膳,我备下了饭食,请夫人不妨与我一起用膳。”
语罢,又吩咐身边的柳依:“命人传信至镇威侯府,告诉阿远,我留了夫人在宫中用膳,叫他不必着急。”
阿远?
穆清闻言,心底微讶。想不到东宫太子妃与她的夫君竟是旧相识,且以名相称,若非亲族…便只剩一种可能了……
穆清又觉得宋修远绝不会无聊到跑去中书令的府上认一位异性小妹。心下不禁好奇又泛酸,宋修远与太子妃究竟是何种关系?
只是席间,太子妃却再不提半句与镇威侯相关之事,仿若真只是与穆清闺中小聚,你来我往地谈论起各自出阁前在蜀地与郢城的见闻趣事。
然而太子妃愈是闭口不谈宋修远,穆清心底愈是微妙。
不错,她有些吃味。此时这位戳在她面前的太子妃,在她眼里仿若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牛鬼蛇神。
连她这位正儿八经的镇威侯夫人都不曾喊过宋修远的表字,寻常的牛鬼蛇神怎可如此轻易地唤出宋修远的名字?笑话!
可是转念一想,在凯旋的第二日,在阳陵,宋修远便与她互换表字,让她唤自己“阿远”了。彼时她与他尚不相识,碍于面皮,不愿喊出口……直到现在,人前她仍称呼宋修远为将军……这又怪得了谁呢?
只是穆清心底虽千回百转,面上却依旧一片淡然之色,从容地就着宫人递上来的漱口,拭嘴。
这大概是她从华蓥带出来的习惯。青徽子为人淡泊高远,在他身边长大的一众弟子便也带了一股承袭自师傅的淡然之风。穆清跟着杜衡在青徽子身边待久了,周身亦不自觉地飘着一股华蓥仙气,后她又在蜀宫浸润三年,以至如今,若非亲近之人,极难从她的面色上瞧出她心底的情绪起伏。
太子妃见穆清并不像预想的那般失神,反而淡然从容,顿时只觉自己的那声“阿远”仿若一个笑话,心底不悦。
莫非宋修远与穆清并不像坊间传闻那般恩爱?
眼眸微敛,放下手中的杯盏,太子妃欲再开口,宫人却通传道:“郑良娣求见。”
微微扶额,太子妃无奈地让郑良娣进来了。
“殿下万福,见过夫人。”
穆清起身与郑良娣见礼:“一个时辰不到,又与良娣见面了。”
郑良娣看着穆清,笑道:“今日比试多谢夫人帮衬,妾方能奏完下阕的第一节。方才未正式向夫人道谢,故而便想着趁夫人尚未出宫来谢上一谢,只是不想打扰了二位。”
声音朗朗,倒像是说给座上的太子妃听的。
太子妃眉眼淡淡,从嘴角飘出两个字:“无事。”
郑良娣说着便又要向穆清行礼,穆清忙将人虚扶起:“良娣折煞妾了,不过区区一支舞,何须言谢。”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夫人善舞,又得了舒窈长公主的舞谱,正巧我宫中的几位舞姬颇为愚笨,每每瞧着便令我心烦不已,不知夫人可愿指点一二?”
闻言,穆清心底喟叹,来了,果真来了!若不明着刺上她一回,太子妃便不是太子妃了。
仔细算起来,东宫若要设宴舞乐,内教坊的琴师舞姬自会来捧场献艺。她太子妃承恩殿中的舞姬不过一群姿色较好的丫头婢子而已,若需人指点,内教坊的寻常舞姬便可,只恐连赵姬那样的角色都不屑于教导她的这群舞姬。如今她好歹是个堂堂二品诰命夫人,且夏人多看轻优伶舞姬,这位太子妃竟大喇喇地让她指点自己宫中的舞姬?
郑良娣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太子妃,又瞧瞧穆清,见穆清神色端肃,默默不言,想着今日穆清也算帮了她不少,索性一咬牙,开口替穆清解围道:“殿下恐一时糊涂了,内教坊的许姬日前已应下了教习事宜。夫人从前是蜀国公主,想来亦如瑜公主一般瞧惯了宫廷的教坊雅乐,寻常的舞乐恐入不了夫人的眼呢。”
太子妃闻言,冷哼:“良娣对于我宫中的事,知晓的倒是颇多。”她又将眼神缓缓移至穆清面上,笑道:“且虽同为和亲公主,夫人真与瑜公主一般么?”
穆清心下一凛。替嫁这桩事情,始终是她心底的刺。
瑜公主为薛后所生,是夏国正儿八经的嫡公主。若非夏宫中只剩她一位不曾许亲的公主,明安帝也不至于需要用一位嫡公主和亲。
对于嫡公主而言,大抵无需忧心自己需要和亲别国,因这一档子倒霉催的事情,多数被旁的庶出公主或宗室女子担了。莫词便是因为蜀宫中寻不出合宜的庶出公主,才被蜀帝相中和亲夏国。莫词跑了,这倒霉催的担子便落到了穆清头上。
“太子殿下时常同妾道殿下掌管东宫诸多杂物,极是不易,故而命妾多与殿下分担。妾身不才,不懂后宫事宜 ,便只能多帮衬殿下记些宫中事物。”郑良娣躬身应道。
穆清亦躬身,缓缓道:“瑜公主才貌双全,天赐明珠,妾不过一个郡王之女,如何敢与瑜公主相提并论。”
“我竟忘了,夫人亦是庙堂受封的公主。方才是我失言了,夫人多担待。”
穆清讪讪,看着太子妃的神色,总觉她话中有话,绝非仅仅暗讽自己郡王之女的出身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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