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风珠衣为首的讴者共有八人,各带一名侍奴和若干家丁,分别上了门口的三辆大驴车,大黄则是紧随着风珠衣身边,寸步不离,一派亲热状儿。
“大黄别闹,不是要带你出门放风啦!”她挤开大黄那欢快得猛蹭乱舔的大脑袋后,略带迟疑,最后还是自袖中取出一只扁平的长匣子,递给了风霞光。
风霞光接过手来,面露疑惑。
“哥哥,如果定国侯府来人了,便请他们将此物代为转交给完颜侯爷,就说……谨以此物,相谢侯爷救命之恩,此后,便无须再相见了。”
“妹妹这是?”风霞光一愣。
“哥哥还记得当年阿娘曾到北蛮王庭大宫出演一遭?”她眼神平静而温和。
“人说宝剑赠英雄,能够完璧归赵更是件美事,完颜侯爷……应当会欢喜的。”
风霞光霎时领会了,清眸微敛,赞同地低喃,“妹妹做得对,此物赠与定国侯,确实上佳,甚好甚好。”
他目送那三辆大驴车在眼前渐渐消失……
天空,不知何时已轻飘飘地落下了点点雪花,沾染在他乌黑的发际、肩上。
就在此时,大街另一端轰轰然如有落雷滚动而来,风霞光眼前一花,就见一高大伟岸强健如巨鹰的黑影自大马上疾然飞跃而至,那张素来俊美迷人的脸庞有一丝气急败坏,浓眉打成了死结,胸膛急遽地起伏着,似在强忍着焦灼和愠怒。 “她呢?”
风霞光对上这个高大剽悍、气势惊人的年轻侯爷,却没有了往日的战战兢兢和忐忑谨慎,眼神里甚至有一些严肃的研究之色。
“侯爷是要找舍妹?”
寒天急出一头热汗的完颜猛总算强捺心焦,定了定神,谦冲有礼地拱拳道“有劳霞光班主,本侯有要事和令妹相商,还请班主容情通行。”
“定国侯爷,您是“绮流年”的大恩人,我举班上下皆愿肝脑涂地,报答侯爷厚恩高德,但是舍妹弱质蒲柳,承不起您青睐,还请侯爷另寻知心佳人吧。”风霞光语气不轻不重,诚恳且坚定地道。
完颜猛差点一口岔气嘻晕过去!
被老皇帝召进宫先是叨絮了一番家常,又针对边疆驻军调兵遣将等国事商讨了几个时辰,听着兵部那几个老头吹胡子瞪眼睛吵得不可开交,他都想翻案走人了,可一回头,老皇帝眼巴巴儿地瞅着自己,那模样极其可怜……
不忍心把老皇帝丢给一群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吵爆脑,完颜猛只得强迫自己继续坐在锦席上,撑着嗡嗡发胀的头等着那群吵累了,这才帮老皇帝收尾。
该调的兵,该遣的将,该高升的,该降等的,甚至该打杀的统统都完虐过一遍了,总算打完收工,拍拍屁股趁老皇帝那声“赐夕膳”还没喊出声儿,他就跑得不见人影。
只是万万没想到一出宫门,兴冲冲要打马回府会他的卿卿小儿,就见到红枣那张哭丧脸,他的心陡地一沉,脸上兴奋欢然的笑容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待听完了前因后果后,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一个小儿就已经够难驯服搞定的了,偏偏他还后院起火……
“传本侯令,所有姬妾全部滚到家庙清修三个月,抄经自省!”他脸色铁青,大掌瞬间拧碎了乌钩背上的黄金马鞍,眼神煞气腾腾,令人观之寒颤。
“诺,诺。”红枣简直衰死了,自己一点都不想要承受主子所有的怒火啊,呜呜呜——安管家,您老都是怎么办事的,这不是存心坑死小的吗?
“至于汝姬,还真是好大的威风,既然那么想做当家主母,倒还是我定国侯府委屈她了……”完颜猛眼神冰冷寒恻恻,笑比不笑更骇人。“前次北地徭府上报京城,道当地地广人稀、阳盛阴衰,连小官小吏都讨不到妻室,那么,爷就成全了她!”
“诺!”红枣心里登时大大好受,嘿,总算有人比他更倒霉了。
不过汝姬夫人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平时锦衣玉食富贵无边,在府里狐假虎威,呼来喝去还嫌不够,这下被发配到徭府那鸟不生蛋的穷苦地儿当小官夫人,日后连哭都没处哭去了。
三两句雷厉风行就发落好了“家事”,完颜猛一想起此刻应是暴跳如雷的小儿,吓得心都打颤了,立刻火烧屁股似地跳上马,慌不择路地直冲往鸣玉坊来。
可是一来就被未来的大舅子这么劈头劈脑一泼冷水,完颜猛霎时都要炸毛暴走了,要不是堵在自己面前的是小儿的亲哥哥,恐怕早被他一臂抡起扔到邻街去了。
“霞光班……风郎君,”除了在小儿面前外,他还从未对旁人有过这般低眉垂眼好声好气,温言道“是我府中姬妾对小儿无状了,爷,呃,我是来向小儿解释、赔礼的。”
“不敢。”风霞光正色道“舍妹曾说过,无论如何,她都深谢侯爷救了她一命。”
“小儿没有生气?”他心倏然一松,碧眼里的焦虑随即被如释重负的笑意取代,俊美脸庞也明亮了起来。“太好了,本侯就知道小儿心性洒脱,不是那等心思狭隘、小鼻子小眼睛之人。”
风霞光脸色有点古怪……定国侯爷这说的是他家小妹吗?
“侯爷,种种纠葛暂且不提,您对“绮流年”的恩情,我们是一定要报答的。”
“本侯从没挟恩求报的意思。”完颜猛笑容略敛,严肃地道“我,心悦小儿,天地可鉴。”
风霞光没有被打动,只是淡淡地道“谢侯爷对舍妹一番情意,只是自古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嫡庶贵贱不通婚,侯爷应当知之甚详。”
“只要小儿成了我的贵妾,我会视她如宝,疼她若命。”他目光澄澈而坚定,低沉有力允诺。
“我妹妹不做妾。”风霞光好不容易压抑得没了烟硝的怒火又有燃起的迹象。
完颜猛蹙起浓眉,微微不悦,更是不解地问,“贵妾地位只稍逊于正室,所生子女皆可记名为嫡子女,日后甚至有机会承继我定国侯府,本侯实在不明白,小儿怎会不愿?风郎君也还有什么不满的?”
风霞光怒气在胸口闷烧,却也一时语塞。
没错,身为王公贵族,素来是人上之人的定国侯自然无法理解,明明已是纡尊降贵地求纳一个戏子为贵妾,为何风家还要这般不知感恩、不识好歹?
风霞光十四岁那年便扛起了“绮流年”这个沉重的担子,看遍了贵人们高高在上的嘴脸,明着吹捧褒扬,暗地轻蔑羞辱,个中种种辛酸,实难为外人所道。
他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前半生的颠沛流离,足以让后半辈子能稳妥吃上一口安乐饭,能好好过上安生日子。
可是做妾,那又算什么呢?妾通货,可买卖,更是主家主母可恣意打杀的玩意儿,如果真正心悦钟爱一个女人,又怎么忍心教她做妾?
然而风霞光也知道,以妹妹的身分,永远不可能成为定国侯府以大红花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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