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霞光怔怔地看着嗷嗷嚎得像是又死了一次夫郎的奶娘,清俊脸庞有些无措起来,习惯性地柔声好气道“奶娘,您莫哭莫哭呀,好好好,既然妹妹喜欢,我这个做哥哥也就从了她,不逼她嫁人了,您就别再难受了。”
奶娘一愣,哑口无言地瞪着自家大郎君……下一刻哭得更凄惨了!
不不不不……大郎君,您瞧错曲本儿描错重点了,老奴不是那个意思啊,嘤嘤嘤……
今年入冬以来也不知怎地,虽然天寒地冻的,全京城的桃树却邪门儿地含苞待放起来,惹得城南城北的佛寺道观还为此大大做了场醮,就是务求驱净邪气歪风阴晦,永保盛汉王朝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三清祖师观的玄极道长抚了抚灰白长须,含笑颔首。
“老道爷,哪个意思呀?”一张娇憨中透着无限媚态的雪嫩小脸从大大签筒后头冒了出来。
“哎哟哟哟,无量寿佛!小施主,您吓到贫道了。”玄极道长余悸犹存地拍着胸口,随即慈眉善目好脾气地笑问“小施主又来抽姻缘签啊?”
“是呀。”风珠衣眉开眼笑的点头,“上回那支签又不准了,所以阿衣便再来抽一回,就不信日久天长抽下去,抽不到一支合意的。”
玄极道长看着这个头还不到自己长长白胡须下端高的小娘子,一时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好。
自古姻缘天定,小施主这面相一看就是日后凤冠霞帔、享尽荣华的一品诰命,没得改了,任她抽遍了三千签筒,也还是一个样。
“小施主还是认命吧!”不知怎的,向来睿智豁达慈悲为怀的玄极道长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才不要认。”风珠衣原本充满希冀的脸蛋瞬间暗了下来,闷闷地道“嫁人有什么好?想我阿娘当初名满京华,一甩水袖一抛眼儿便是倾国倾城,世上哪个不爱她?可偏偏好白菜给猪拱了──”
“嗯咳!”玄极道长清了清喉咙。“三清祖师的神尊金身正看着呢!”施主,您这样称呼您父上大人真的真的不大好啊!
幸亏大殿今日因着阴雨绵绵,没几个信众上山,要不听他老人家和个小施主在这儿扯皮,岂不糟了个糕哉?
“对不起,阿衣错啦。”风珠衣一脸惭愧地对着三清祖师的金身拜了拜,却也有些委屈地起了小嘴儿。“可谁让阿爹自娶了阿娘以后,愣是把阿娘这朵绝世娇花当成了干菜条儿,还嫌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管家理事……呸,就算给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么了?稀罕啊?若是嫁人就得熬成黄脸婆子,谁爱嫁谁嫁去,总之阿衣是绝不奉陪的,哼!”
“唉,没想到当年惊才绝艳的青蝶大家在褪尽粉墨后,竟是埋没于柴米油盐之中。”玄极道长年轻的时候也曾惊艳一眼,却没料想流光如屠刀,岁月摧折红颜萧萧,如何不叫人慨叹再三?
风珠衣娇媚的脸上,那抹憨然稚气被一抹郁色取代,声音虽甜软魅人,可依然掩不住其中的森森冷意。
“也只有天真浑然如未凿璞玉的哥哥才会以为,阿爹一生除却阿娘外再无他妇,于阿娘就是人间难寻的好福气了。”
虽然她当时年纪尚小,可也清楚知道“绮流年”极致风光,无数权贵大官争相叫堂会,每一回粉墨登场就能得赏金满台。她那原是美得宛若王母座前仙女下凡的阿娘,得处处打点台前幕后,打理所有讴者声伎角儿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争风喝醋。
而阿爹只管做他好气派的“绮流年”班主,闲时轻蹙那两道好看的斜飞浓眉,叹问“蝶儿怎地连煮顿夜宵与夫君吃也不会?”
当时五岁的小珠衣正钻在阿娘那些锦绣如天衣的美丽戏袍中,一回头看见阿娘纤细的身子微微一颤,沉默了一瞬,然后低低颔首,“夫君莫恼,蝶儿这便去。”刹那间,小珠衣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吃吃吃,阿爹去吃大粪好了!
所以,谁要嫁人哪?
往后她唱够了戏、挣够了金子,定要买上三五个面首来伺候自己,凭什么投胎当女人就得处处受憋屈了?
阿娘,您在天之灵千万别伤心,阿衣来帮您出这口恶气!
玄极道长看着怨气滔天的风珠衣,有些怔怔,半晌后长长一叹。
“小施主,令堂许是为历劫而来,待修得功德圆满之后,自与尘世无挂碍。可小施主命不同,路不同,又何必因噎废食呢?”老道长诚恳中带着一丝疼惜地劝道。
“老道爷,您也不用再劝我了,阿衣是驴脾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风珠衣脸上的郁郁之色忽地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志得意满地咧嘴一笑。“我呀,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就是撑死了也不后悔!”
“……”三清祖师呀,弟子哑口无言了该怎么破?
“老道爷,天色不早了,我也该下山回家啦。”风珠衣突然自袖中神奇地变出了一只小匣子,笑咪咪地递给他。
“这是?”玄极道长不解地接过匣子。
“我听说您道观前后种了那么多桃树,是因为喜欢吃桃花酥,这匣子里是阿衣独门秘制的“风华绝代姹紫嫣红桃花醉”,又名“缱绻如梦一抹红艳艳”,您先吃着,合口味的话,下次阿衣来抽签时再帮您带来啊!”话毕,也不管玄极道长脸上变化多端的复杂感动惊喜神色,风珠衣习惯性地腾空一甩水袖,身形如飞仙翩翩而去。
其身姿其风华,已隐隐有当年乃母之七分神韵了。
“这京城,又要热闹了。”片刻后,老道长喃喃自语。
看着手上那只小匣子,玄极道长忍不住感动的微微一笑,珍而重之地掀开来这风华绝代姹紫嫣红桃花醉、缱绻如梦一抹红艳艳──……这是什么鬼啊?
一颗红蛋上面黏两朵桃花就想打混过去?珠衣施主,你给老道回来!
风珠衣急着赶下山除了天色将晚,雨路难行的原因外,最重要的是明儿可是魏国公府老公爷的八十大寿,“绮流年”是堂会上压轴的重头戏,今晚戏班里人人从上到下都得绷紧了皮,准备打明晚那场大硬仗!
“小娘子,咱们的马车轮轴子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守在山脚下的婢女笛女哭丧着脸焦急地道。
马车夫耶奴满头大汗,还蹲在马车边试图修理。
她蹙了蹙眉,又抬头看了看四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尽管雨丝细如毛,可入冬的天儿冷,淋久了也不是好玩儿的。
“不成,来不及了。”风珠衣毅然决然地道“耶奴,你和笛女先回道观请老道爷收留你们一夜。”
笛女有些惊讶,“小娘子,那你呢?”
“我先骑马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城,明儿一早就派人到道观接你们。”
“这怎么能行?”笛女大惊失色。“小娘子,你素来娇弱,独身上路万一遇上了山贼怎么办?不说旁的,就是天色渐晚地湿泥泞,要是马蹄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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