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肯定地点头。
我顿有所悟。“我知道,你是指我变老了?”
“三十岁对男人来说不算老。”
“谢谢安慰。”
“不客气。”舲娟道:“你自己大概没注意到,但任何认识你的人一看就知道,你与昔日大不相同……”她拨拨发。“原来男人也会蜕变。”
蜕变?是吗?“这是最好的赞美。”我微哂道:“做一个人总是得学着脚踏实地。”
多年来踏不住地那种摇摇荡荡的不踏实感渐渐消失了。摸索了许多年,才发现原来自己所缺乏的是一道自信。
现下我重拾这自信,对未来,便不再有无谓的惶恐。
三十岁是一个很美丽的年纪。
三十岁的女人有风情,三十岁的男人开始长大脑,呵。
回到家,老妈的一群牌搭子尚未曲终人散。
我打开大门,高呼一声:“妈,你儿子回来了!”
老妈妈宏亮的声音传来:“哪个儿子?你是说那个不孝子?”
我走到牌桌上观牌。
“承信,你回来啦。”姑妈边出牌边道:“东风。”
“是。”我说:“东风送我回来了。”
“承信你这趟回来还出不出去?”邻居大婶问。
“还得去一阵子。”
“承信你是不是打算娶洋媳妇了?”
我尚未答,老妈便道:“他敢!我不准他娶那些金毛大乳的洋妞。”
“混血儿漂亮啊,陆嫂。”
“是吗?”妈一脸怀疑。
“以后带孙子出去散步,孙子长得比其他小孩漂亮,多风光。”
“这倒也是……”妈轻易被说动了。
我笑着摇头,悄悄上楼。
将行李搁在门边,放松地躺上床。长途搭机的劳累令我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睡。醒来时天方薄暮。
我拉开窗。回头看见书桌上放了一大叠信件,都是最近几天收到的,所以才没转寄到美国。
多是一些邀请函和聘书,我草草浏览过。一张明信片从成叠的信件里掉出来,我拾起一看,是高中同学会的请柬。
时间刚巧是明天。
如果我晚一天回来,便刚好错过。
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举办的高中同学会。我捏着明信片,看着看着,想到了一朵笑容,而讶异的发现,我竟然还是没有忘记她。
罢了,何须遗忘。
杨双喜曾是我过去一个美好的回忆,就算这回忆伴我到老也无所谓。
一切随缘。
同学会的地点在“随缘居”。
塞车的缘故,我晚了一些时候到。
采中式围桌的方式用餐,有人一见了我,便大呼:“陆承信!”
“正是我,许久不见。”我朝那声音走去,一一与当年三载同学寒暄。
有些老同学的脸孔早已与当年不同。有的瘦了,有的肿了,形形色色的改变都历历可见,我一进来便有人认出我,真是不简单。
在交谈中,才知道有两位老同学已经亡故,一个死于癌症,一个亡于车祸。真是人事全非呀。
想想,我们这伙人也才几岁,三十郎当的年纪,四十人已没了两个,世事太无常。
有些人移民国外,有些人在外地工作,有些人早已失去了联络,连带已故的,总共能来的人不算多,但能来的都来了。
也许也是跟我有同样的想法:十几年不见,来看看沧海桑田的景象也好。来此一半以上的人口都携家带眷,女同学多已婚,还有带小孩来的。
男同学即使未婚,身边亦多有个“她”,比如小戈戈洵美,他女朋友就坐在他身边。前几年就听说他们已经同居,到现在都几年了?没听说结婚也没闹分手,这也算得上是感情世界的奇观了。
当代男女,各有各的价值观,爱情在夹缝中求生存,有人选择用婚姻来巩固,有人则不。
每有一种组合便有一个迥然不同的结局。
我不由得张望了四周,没见到双喜,料想她今日大抵是不来。两年没联络,也不知她现在何处?是否还住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份工作?
小戈来到我身边,当年他就坐在我身后,我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法眼。我若看了双喜三年,想必他便看我看了双喜三年呵。
“毕业以后,与双喜临门一直没再碰头过吗?”他问。
“前两年见过几次面,她一直没认出是我。”重说往事,倒不觉得有什么难堪。
他闻言一楞,随即道:“这女人一向少根筋,今天她大抵不会来了,你决定,我们要不要等散会后杀去找她,顺便带本毕业纪念册去让她指认?”
她若知道我亦是她同学,想必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吧!我笑道:“不必了,小戈,不必多此一举,忘了就算了。”
“但你看她看了三年。”男人惺惺相惜,他为我不平。
果然他是知情的。
我说:“三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光影。”如电亦如露。
小戈静静看了我许久,“是吗?既然你这么说……也罢。”他转过头去,猛地又回过头来拍我的肩:“看,那是谁来了?”
我往门口看去,但见一名笑意盈盈的绰约女子迎面而来。“抱歉抱歉,各位,我迟到了,路上塞车。”
“双喜临门!”大伙一眼就认出她。
是,她与当年没有什么差别。
见到我,她笑意未减。“陆承信?你成了谁的家眷?谁带你一起来?”
听她口气我就知道她还是没记起当年的我。但她记得两年前的陆承信,我已相当欣慰。
我打招呼:“好久不见,双喜临门。”
她困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也这样叫我?你也是我高中同学不成?”
小戈看不过去,问双喜道:“高中同学,你还认得几个?”
“全部。”她一一点名。“你,小美”
小戈身边的女友笑出声:“你是小美?”
“才不是,她乱叫。”小戈胀红脸。
双喜一脸惊喜地拉着那女子问:“想必你就是咏贤了?”
“少岔开话题。”小戈把女友拉回身边,一副防贼的样子。
双喜耸耸肩,继续点名:“这位是狐狸,然后依次是雅子、小高、阿珠、美代、黑猫、企鹅、大光、球球……”数了一圈,最后数到我身上。“啊,没了。”
小戈道:“你真该打,你忘了一个人。”
“谁?”她困惑地再点了一次人头,依旧无解。
小戈指着我道:“他。你忘了他。”多令人难下台,幸亏我已做好心理准备。
“他?”她双目瞠大,瞪着我。“我知道他呀,他是陆承信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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