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在她手背握了握,“非得惦记我的腿不可啊?我瘸了还怎么养你?”
闻芊支着下巴往他脸上捏,“卖身吧,嗯……杨大人姿色上乘,在我们那条街,一晚上该值不少钱。”
他气得发笑,半途截住她的手往脑门儿一弹指,“想什么呢,胡说八道。”
杨晋起身拍了拍衣袖,“你坐会儿,我去把你娘家人的棺椁埋好,这么露在外面到底不妥。”
“好。”她顺从的点头,乖巧道,“谢谢上门女婿。”
杨晋实在想把手里石子扔过去,好容易才看在伤患的份上忍住了。
铁铲之类的物件烧不坏,他很快在角落寻到了一把,简单的做了个木杆后,便拎着走上矮坡。
小山塌过方,一个棺椁几乎快从坟地冒了出来。杨晋先简单清理过附近的杂草,往下挖了几铲子准备把棺木抬出。
棺材不知是用什么木所制,很是不牢固,棺材板已经开了,阳光甚至能照进去,他直起身打算盖棺让人入土为安,却在不经意窥见那棺中一角时,神色瞬间大变。
闻芊还在原地坐着拔草,忽见杨晋掀开了棺盖,表情凝重的看着棺椁之中——不知那里面有什么。
她尚不及开口,杨晋已抬头出声唤她了:“闻芊。”
他皱紧眉,说了句足以令人起一背鸡皮疙瘩的话:
“这是口空棺。”
闻芊双目倏忽睁大,当下敛去笑容,作势就要站起来,她忘了脚还受着伤,冷不防一沾地,疼得几乎眼冒金星。
杨晋登时丢开铲子,箭步奔上前扶住她。
闻芊咬咬牙紧扣着他的臂弯:“我不要紧,带我去看看。”
棺材还大敞在空气中,里头别说白骨,连根头发丝也没有,除了被雨水冲进去的枯草和石子,空无一物。
她抚着棺沿怔怔地瞧了一会儿,随即两个人都想起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忽视的关键细节——究竟是谁,埋葬了这些人?
视线一对,杨晋很有默契地颔了颔首,飞快把其他几口露在外的棺材一一打开。
无一例外,全是空的!
他甚至冒犯的撅了几个坟包,发现泥土之下,或停放着空荡荡的棺椁,或是压根连棺材也没有,连坟都只是个表面架子。
此时此刻,暖意融融的日光斗然阴冷起来,连拂过的风都含着一股森森的凉气。
闻芊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火势太厉害,收捡不到尸骨,所以才只能立个碑?”
杨晋神色严肃地摇头:“不太可能。这里连房屋都没烧完,大火应该并未持续很久,人最多变成焦尸,绝不会化成灰烬。”
闻芊再一次仔细的、认真的从眼前的墓碑上扫过,全是村里人的名字,有族长的、有母亲的、有隔壁大伯的、有酿酒婶婶的。她年幼的记忆早就模糊,忘了楼村上下究竟有多少口人,但看这些碑文上的字,其中甚至有她想不起来的姓名,详细程度可见一斑。
杨晋搂着她的肩膀,尽可能平和的出声,“你再好好想想当年的经过。”
“我记得你曾告诉我,起火的那天来了几个陌生人,而当日晚上,你们三人溜出去摸鱼所以逃过一劫,可尚没回到村就被一个熟识的人带下了山,对不对?”
闻芊在怔忡中跟随他的思路将陈旧的往昔理了一遍,愣愣的应道:“对。”
“假设。”他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双眸道,“我是说假设。”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十多年前,你的族人并没有死于大火,这些坟只不过是掩人耳目。他们为了避世,集体离开了此地,由于寻不到你们,还特地找了个人来接应……但是,那个人没能把你们带到目的地,半途便失踪了。”
明显感觉到闻芊身子因站不稳而向后颤了颤,杨晋愈发用力地将她紧紧拥住。
纷乱的旧事在脑海里交织缠绕,她一时间竟理不出个头绪来。
大火,不速之客,容貌模糊的大哥……
闻芊难以理解地轻轻摇头,“可……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世道有那么险恶么?一定要避世?”
“避世,除了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之外,还存在一个原因。”杨晋沉声道,“躲仇家。”
他在闻芊发问前先开了口:“我起初一直以为,你们或许是哪个杏林圣手的后人,但适才去过祠堂我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她思忖片刻:“怎么说?”
“你知道你们村的祠堂,供的是谁的雕像吗?”
上山以来因腿脚不便,闻芊没来得及处处细看,乍然见他提到祠堂,只能从数年前零碎的记忆里翻找。
“……是个老人家?好像是,我记得胡子挺长的。”
杨晋回答:“是徐福。”
“若是学医世家多半会拜扁鹊、华佗,而很少会有供奉徐福的。”
结合她此前所说的,家乡逢年过节要祭拜鬼神,但凡男儿年过五岁要通读《易经》,还有山脚下老者口中听来的仙人的传说,这些细节连成一线便只有一个答案。
杨晋深吸了口气:“我怀疑,你们是方士之后。”
第七十章
提起求仙问道, 世人总是对道士更熟悉一些, 相比之下方士就显得不那么家喻户晓。
其实两边本就有互通之处,道士始于东汉, 是方士的分支与传承, 那会儿“小神仙”的说法还比较普遍,而在晋朝后, 方士的风头就渐渐被其盖过, 以至于萧条了很长一段时间,至今都没能东山再起。
这些人,善于医术、星相、奇门遁甲、占星卜卦, 听上去的确很像那么回事。
“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都还活着?”闻芊回头看了一眼满山的金蝉脱壳,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对那些恩恩怨怨丝毫不感兴趣, 也没有萌生出要去将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的念头。
一切到了这里就已经算是尘埃落定。
至于他们还能不能相见, 至于那段流落在外的时光和每一个想念家乡的夜晚,仿佛都不重要了。
从坡上下来时,她低低嘱咐杨晋:“这件事暂时别告诉小朗。”
藕断丝连的过去会让人背上太沉重的包袱, 他闻弦音知雅意,无声的点了点头。
把坟场恢复了原状,两人回到村中的空地上。一锅寡淡无味的蘑菇汤被吃了个精光,朗许正帮着杨凝摘了药草来给施百川清洗伤口, 他对这座遍地是宝的山格外熟悉,但凡说得出口的,就没有他寻不到的东西。
闻芊待他们忙完后才提出下山。
“村子有前后两个出口,我们方才走的是南门, 这条道在当时一般不让小孩子靠近,北门的话我印象更深些,不会再遇上机关。”
众人将火堆熄灭,一队病残妇孺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宁静的荒村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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