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没接受她推荐的画廊,她心里有芥蒂。
她心里对好多事情有芥蒂。
头一桩是老太大死得不是时候,至少,老太太只是对我频加暗示,并末正式“托弧”,所以,就算后事办得再起劲,她依旧名不正言不顺。
再者,是我处理新庄副都市中心的土地,接受的是第二家财团,这使她的颜面无光。但她风度好,装聋作哑了半天,直到第三次打击又接踵而至,这才受不了。
但我们都是成人,让她早点死心,未尝不是件好事,我专心画画,落得清净。
这天早上,我正吃着沈嫂特别炖的人参鸡当早餐,一打开报纸,就看到碧随的消息,她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衣,在半空中作飞跃状,一身晶莹剔透,逼人的青春气息。
新闻上说,这个秘密武器提早曝光,是因为她还未正式为电视台效力,就毁约转向某实力雄厚的跨国电影公司,电视台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拿着合约和电影公司打起官司来。
但电视台未必打得赢,根据报社的法律顾问分析,那张合约还不算正式契约,因为许多细节没有淡妥,只能算是委托书,而签订文件的是桂碧随本人,她尚未成年,在民法上,属于限制行为能力人,有关她的意思表示,就该得到法定代理人的允许,所以这张委托书的效力就要大打折扣。
不过电视台也不气馁,报上说,内部的高级人员已在善拟对策,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她小小年纪,就有本事把这些头等的厉害角色搅得乌烟瘴气,也算是有能力的了。
我吃过饭,还要回书室,只见碧随跑了进来,急急地说:“拜托,让我躲一躲。”
“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如果有记者找我,就说根本不认识我。”她一头钻到楼上,拿破仑见她奔跑,也兴奋极了,直扑翅膀怪叫连连,我拿罩子把它罩上,它这才安静下来。
“记者找你作什么?”我想想不对,跟上了楼,她站在大书柜前叉着腰,煞有介事地浏览那些书。
这些书大部份都不是我的,每一本的靡页里都有象牙图章盖的“无双堂藏书”,是老太太的典藏,她去世后,文莉不由分说就用卡车一股脑儿送来。还振振有辞说放在这儿比流进光华商场的旧书摊好。
她把我看成大学者,其实我哪儿有那等闲功夫,我读书一向求精不敢求博,这其中大部份是珍贵的绝版书,若在白石居给虫蛀了才是我的罪过。
“问那么多干嘛?”碧随顶我一句。
“你怎么一天到晚净惹麻烦?”
“麻烦要找上门,我有什么办法?”她无可奈何地耸肩膀,她今天穿的是雪白的露背装,小小年纪却风情万种,我站在门边,离她远远地。
“如果躲得过,我倒赞成你躲,但如果躲不过呢?你不是白白折损风度?”
“你都知道了?”她惊讶地吐吐舌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笑:“谁教你做明星梦。”
“我才不喜欢,是他们硬要我签字的,”她不屑地说:“我只想当现代舞团的第一女主角。”
“不管你喜不喜欢,惹出麻烦总是事实。”
“电影公司会替我解决。”
“你真的要去拍电影?”
“才不!”
“那你这样做,不是耍人家吗?”
“先混过去再说!”她笑嘻嘻,毫不以为意。
“这就是你的人生态度?”我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
“你生气了?”她抬起头,更衬出露在衣服外的脖颈修长——如果那件小得只有手帕大的布条也算得上是衣服的话。
“若有人该生气,也还轮不到我。”
“为什么?”她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凭什么对你生气?”我蹙眉。
“你不能够因为我爱你,就给我脸色看。”她的声音低沉,意兴阑珊。
啊哈!这个可怕的小鬼居然想教育我爱是什么,只可惜她想当老师还太早了些。
“你也不能因为看不起我的爱,就看不起我。”她的齿牙锋利,应该去竞选议员,跟我抗衡,是百分之百的辜负人才。
我回身下楼,去画我的画。
不到两分钟,电铃声大作,按得那样急那样响,我起初还以为是警察呢,后来沈嫂来跟我报告,是杂志社记者。
“说我不在。”我不耐烦地说。
“不是来找您,是找桂小姐的。”
原来是误会了。
“要找桂小姐为什么不去桂家找?”
“他们说看见桂小姐朝这里来。”
“告诉他们这里不姓桂,打发他们走,然后通知警卫,加强门户,不要随便放人进来。”
任何来找麻烦的人,都先该弄清楚一个事实——我这人最怕麻烦。
“谢谢你!”碧随从太平梯下来,她不肯好好走,却倒挂着身子,把脸探进来,即滑稽又荒唐,我的画架正是对着窗口,不看她都不行。
“如果记者从湖边路过就好了。”我嘀咕,“抓个正着。”
她一个大翻身跳了下来,身手着实俐落,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应该找我做模特儿才对!”她推玻璃门进来。
“你老躲着记者也不是办法,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
“我学你呀1”她笑吟吟地一把抓起果盘里的苹果就啃:“你不是躲记者专家吗?”
“我只是不愿多惹是非而已。”
“哦!这样说来是我喜欢出烂风头了?”她蛮不在乎地嚼着苹果。
看看她那副吃相,但就算这般大嚼大啃,她也自有一番动人的韵昧,似乎在短短两个月里,她长大了不少。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她讪笑。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不来了,这么会耍嘴皮子!”她丢掉苹果,作撒娇状,两臂朝上一伸,伸了个懒腰,竟然十分娇媚,我吃惊得赶紧避开视线。
“闷死了!”她又叫:“带我出去玩吗?”
“没空!”又来了!
“你把画笔放下来不就有空!”
“去找傅小泉,别吵我。”我微微蹙眉,本来清清静静过日子都有忙不完的正事了,谁经得起她这样的瞎搅和。
“我去找他?你有没有弄错?”她跳了起来,活像我侮辱了她。
“好吧!那你就回家去,乖乖等他来找你。”
“又赶我?”她不高兴地皱起鼻子:“我偏不走。”
当然,该走的是我,但我若有这等闲功夫就好了,画展的期限已经定了,到时候总不能拿张空白画布去展览吧!
“你怕烦的话,为什么不教我画?”她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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