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说话?”他摇摇我的手。
“因为我——在考虑要不要做你的家教。”
“为什么?”他狐疑地。
“如果我答应教你,万一你是个坏小孩,怎么办?”我逗他。
“我才不是坏小孩!”他抗议。
我告诉他,那可得给我一点证明才行。
“我带你去见巫婆,让她告诉你。”小小孩叫。
“可是她不认识我,骗我怎么办?”
“我会告诉她,你是我妈咪给我请的家教。”他生气的。
“你妈咪?不!这是个谎话,你马上会被拆穿的。”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小小孩不耐烦的,“我妈咪病得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去告诉她。”
看情形,是可以大着胆子去试一试。
可是,等一等,方东美如果生了病,怎么可能去聘请家教呢?
“是她还看不出生病的时候请的嘛!”小小孩似乎感觉到我的疑虑。
“她是什么时候生的病?”我问,一边用手帕裹了他的伤口。
“我不知道,走啦!”他更不耐烦的拉着我,“快走嘛!”穿过般若居的如茵草地,那个被小小孩称做巫婆的女管家正在门口四处张望,一见到祖庆龄,立刻奔过来,“小少爷,你到哪里去了,把我急死了,咦!你摔伤了。”
她大惊小怪地嚷着,立刻有保母拿了药箱过来,可是小小孩不肯让保母给他上药,“老师会替我搽药。”
“咦!你是——”女管家看着我,细细的眉挑得老高,那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嘴唇,工于心计的眼睛,真的还有点像巫婆。
“她是爱丽丝!小小孩立刻挡在我面前,小小的身体,一副要保护我的样子,我的鼻子不禁又是一酸。
“她是我的新老师!”小小孩很有权威的说:“我妈咪要她来的。”
“真的吗?”王美娟怀疑地看着我,她并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不信你去问好了。”小小孩直视着王美娟,“老师累了,快去替她准备房间。”
王美娟似乎不太敢惹这个小太岁,只好要佣人去准备,又问:“夫人是什么时候聘请你的?”
我替庆龄上药,他的伤不轻,可是他很英雄的闭紧嘴,一声也不吭。
包扎完毕,我才回答,早先我还在美国念儿童心理时,方东美便与我联络了,但我最近才辞掉工作,希望没有耽误她的事。
王美娟尽管不相信我,但我说得有声有影,她满肚子的怀疑论,也对我无叮奈何。
小小孩很气忿王美娟盘问我,他愈对她不高兴,就愈护卫我!
“你有完没完?”他又瞪王美娟:“我饿了,点心呢?”
吃过点心,小小孩说要带我去看一个特别的东西。“特别的!”他强调。
他带我去的是般若居的大厅,充满了古典气息,祖老夫人是个有品味的高尚仕女。
祖庆龄指给我看的特别事物是老夫人的画像。
“这是我祖父、祖母。”他得意洋洋,“现在他们在画我爹地、妈咪,将来我的画像也会挂在上面。”
我怀疑倘若有天他晓得自己身世可疑,是否还会这般自信。
我心里涌起的是从未有过的后悔,我不该放弃孩子,即使当初不能替他找个父亲,也比让他陷落在可怕的豪门斗争中要好得多。
想到未来的局面,我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你不相信以后我的画像会被挂在这里?”他质疑。
“那要看你以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蹲下身,双眼平视他,“你祖母是个了不起的人,你如果要把自己的像挂在这里,一定得凭真本事,你相信你能做到吗?”
小小孩看着我发呆,他相当的聪明,但这些话对他而言,是太深奥了。
“我一定会被挂在这里的。”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足够的自信,拉着我去看他新养的小狗了。
王美娟在晚餐时出现在餐桌上,换的是另一套蓝色套装,她真是喜欢这些充满了侵略性的颜色。
王美娟要小小孩吃牛排。
“嗅!吃牛排会有牛脾气。”小小孩顶她。
“谁说的?”王美娟不高兴的。
“我妈咪!”小小孩得意地说。
他是个相当聪明而且敏感的孩子,成人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他的陷阱,而王美娟却不明了,只是对他得逞时的吃吃笑声感到愠怒而已。
但她又不敢真的对这个被宠坏的孩子发脾气,当然也不会这么就罢休,毕竟,孩子最大的靠山——祖老夫人已经不在了。
“明天,我会带你去见少奶奶。”王美娟宣布,她脸上有种表情,似乎是在说:“瞧瞧你这个冒牌货,就要被揭穿了,你完了。”
我的确担心方东美认得我,而我一头撞了进来,却连一点准备也没有,不过以方东美的尊贵,她会真的认得我吗?她也许会记得有个叫爱丽丝的情敌,但她怎么可能记得公司一个普通职员的面孔。
我心里七上八下,小小孩说,她病得不轻,绝对无法揭穿我的。……可是,如果她好了呢?她总有一天会好的吧!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明天还没有到,何必先吓死自己,就是要杀头还得等明天呢!
※※※
第二天,我被带到二楼,方东美躺在一间五十多坪大的卧室里,窗帘完全被拉下,屋子里黑漆漆的,我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那个苍白憔悴的小女人是谁,我勉强才看见她,憔悴得快不成型的面孔,整个人瘦得像只小猫,使人不由得心酸,原先那个美丽的现代公主已经不存在了。
王美娟去扶她起来时,她看着我,两眼茫然,有几秒钟我似乎见到了一丝灵光,但也是乍现即逝,又恢复呆滞。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变成现在这样,我只觉不胜惊骇。
“少奶奶!您还记得她吗?”王美娟奸诈的问。
“记得。”方东美茫然地,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重复王美娟的话而已。
王美娟怀疑的看了我一眼,但仍不放弃希望,“少奶奶,您聘请了新家教?”
“家教!”方东美又重复着。
王美娟这下没辙了,而方东美的反应也只能让人倒吸凉气,她不可能指认我,也不可能指认任何人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毁掉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护士小姐对王美娟近乎逼问的方式频频皱眉,最后提出干涉。
“夫人需要休息了。”她毫不客气的赶走王美娟。
我们走出那间死气沉沉的房间时,我很高兴我能重嗅到新鲜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屋里沉闷又令人不安的香味,是婉兰母亲卧病时的气味,优雅地生病着的铃兰花。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中掠过了死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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