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兰举起枪,我没有闭眼睛,如果要死,就让我做一个明白鬼。
乌云遮住了月光,大地一片阴暗,非常的凄惨,我看着枪口,心里一下子不再恐惧,反而平和了,至少——我知道原因。
婉兰却一下子转过身,对准了保母,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四周围全是嗡嗡的震动声。
保母倒了下去。
我呆住了,为什么?婉兰要除去同路人,比除去我还着急?
“你想知道?”婉兰诡异地笑着,也许因为灵智泯灭趋于疯狂,她比常人更敏感、更聪明,但那机敏对她毫无助益,也不是真实的智慧。
而是毁灭。
我全身发冷久久无法止息,连牙齿都格格打颤。
“怕了?”她得意地狂笑,“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机会让你跑,我数一、二、三,数到一百,跑得掉算你赢。”
我知道她的诡计,就像猫捉老鼠,残忍的作弄一番再杀死,可是我不怕了!真真正正的不怕了,她能陷害方东美,不见得能杀得了我。
“快呀!跑呀!”她的一双手在狂舞,像鬼魅一样。
我摇摇头。如果婉兰早一点把我杀掉,我就不会有任何机会,但现在我有机会告诉她——在她毁去一切时,她可以毁掉别人,但也毁灭了自己。
“是吗?是吗?”婉兰不屑地,她满手血腥却毫不自知。
我还想说服她,但她发疯的舞动着枪:“跑呀!再不跑,我就开枪了。”
我看看四周,往山下只有一条路,后面是悬崖,两旁都是高可及人的茅草丛,可是,我总该为小小孩试试看。
我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但,我真的做到了,风在耳边像要刮破耳膜似的吹着,茅草锐利的边缘割裂了我的衣服,但我只是向前跑着、跑着……
也许是幻觉,竟然听见了祖英彦呼唤我的声音:爱丽丝!爱丽丝!
呼唤声在风声里似远还近,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爱丽丝!爱丽丝!
我多么渴望能停下来,听一听,真切的听一听。
许多年了,我都没再听过我爱过的那个男人,这样叫我,可是我不能停,婉兰就在我后面,只要我一停下,她就会抓到我。
那唤我的声音愈来愈大,也愈来愈不像幻觉,是祖英彦!真的是祖英彦在唤我!我终于冲出了割人的草丛,接着我看到了山路,上山时还沓无人迹的山下不知曾几何时停满了警车,正响着凄厉的警笛。
而祖英彦自另一方拚命向上攀爬,叫着我的名子。
“英彦!危险!”我向他大叫,但已经晚了,紧跟在我后面的婉兰向他开了一枪,随着枪响,他痛苦的倒了下去。
我奔过去,婉兰又开了枪,但是没打中,只见多名警察朝这里跑,一边叫着:“警察!不许动!”
婉兰根本不理,她继续开枪,她已经疯了,我跑到祖英彦身边时,清清楚楚听到她中弹惨叫的声音,但我没办法管她。
祖英彦的血流如注,只见鲜血不断流出,整件衬衫都染红了
“爱丽丝——”我扶起他的头,他张开眼,微弱的问。
“是我!”我哭了!地这一抢是为我挨的。
他闭起了眼睛。
“还有呼吸。”一个警察跑了上来,“快叫救护车。”
他没有死!没有死!我又重新流出泪来。
从山脚赶到医院的救护车上,一路我紧握着祖英彦的手,纵有千言万语也不重要了,我只愿这样紧握着他,一生一世。
他的伤很重,一直闭着眼睛,但是,我知道他晓得。晓得我这么握着他,晓得我的心意。
※※※
来自各方的媒体,把急诊室外挤得满满的,用尽各种方式把麦克风塞到我面前。
我完全不需要他们时,却来了这么多。
律师安排我到主任的办公室,派了人把关,随时可经由电话知道开刀的情况。
婉兰在美国念书时,参加过射击队,是一流好手,失手的机会很小,但这回她并未百发百中。
我焦急地等着消息时,有人进来了,是司机阿丁,他抱着小小孩。
小小孩一看见我,就扑过身来要我抱。
救我的,原来是我的孩子。
半夜里,他担心我会不见了,偷偷下床要找我,正好看见婉兰用枪押着我,保母在打我耳光,他吓坏了,知道事情不对,赶紧躲在门后面,就在我们刚离开,祖英彦气消了些回家,小小孩急忙告诉他,祖英彦一边用大哥大报警,一边亲自开车来追,正好保母在附近为了一桩交通事故耽搁了时间,但在交流道他却错过了,所以迟了那么多时间,却赶上为我挨一枪。
“不能叫老师,要叫妈妈了!”阿丁笑着告诉小小孩。
我的脸胀得通红,就算没人买晚报,也会有人看电视。
小小孩紧紧搂着我,生怕我会再度不见似的,脸偎在我颊上,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在流泪。
“爸爸!爸爸!”他低声而恐惧的。
我安慰他,只要我们一齐祷告,他父亲会平安的。
天亮时,有人来报,说医生出来了。我的心跳到口腔了,电话正好响起,只听见那头说了两个字,“死了……”
我的心沉到谷底,整个人冰冷直往下溜,律师急急接过话筒,听了一会儿,然后破口大骂:“不会说就别说……”
原来方才的冒失鬼没有说清楚,急救不治的是婉兰。
她身中四枪,有一枪接近要害,医生已经竭尽了全力。她在天明时分,结束了不幸而罪恶的一生。
我好不容易坐了起来,电话又响了,我捂住耳朵,不!我不能再忍受又一次的……
但这回不一样了,律师兴奋地、发抖地、带着哽咽的声音说:“他……他——手术成功了。”
※※※
祖英彦在一个礼拜后出院,在经过与死神的角力后,奇迹似的复原了。
我每天守在病房里,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偶尔,我会想到修泽明,我不知道那夜他是不是真的在悬崖上出现过,也许,那只是我的幻觉,但,有一件事是真的,他常说: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他也是真正的珍惜我。
那就是爱,超越了一切,不自私、不吝惜的付出了所有。
祖英彦知道,但他不妒嫉,那是远在他之前的过去。而我们所共同经历过的,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
小小孩常来加入我们,本来是不该带孩子来医院的,但,他太担心他父亲。
祖英彦现在很爱、很爱他了。他后悔从前那么忽视这孩子,他说,我会尽量弥补他。
我说,弥补跟宠坏可不是同义字。
他说他知道,他会好好学习当一个父亲的。
我听了,只觉着心酸,我是学特殊教育的,但又何尝不是跟孩子重逢,才慢慢学着当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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