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家主在前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往楼下走,芜城里的达官显贵们便随着他缓慢的节奏亦步亦趋,陆续也下得楼来。
收下李班主的百两银票,褚逸一回头瞧见李家家主正在下楼,便拾阶迎了上去,于另一侧虚托着老先生往楼下走。
凌乱的脚步踩在木板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惊动了正立于阶下细细思量对策的李班主,他下意识的一抬头,冷汗瞬间浸透衣背,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眼中渗出惊恐之意。
李班主看到老先生的时候,老先生自是也看到了他。
只是与他一脸惊惧不同,老人家面上仍是一派安详,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地痞流氓而已,能指望得到致仕高官的多少关注,人家随便丢过来一个漠视的眼神,那都是李班主前世修来的造化。
于是,还指望着能看一场好戏的弦月注定要失望了。人李老家主根本就没把这垃圾班主当回事,哪怕后者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站在原地抖如筛糠,老先生也只是一边与褚逸闲聊着,一边走了过去。别说李班主这个与李家毫无关系的家伙,就是站的更远一些此时同样小脸煞白的彩衣女,那个李家家班里的贴旦,老先生一样是半个眼神都欠奉。
一路有说有笑的被褚逸送到门外,老先生踏上府里家人早已备下的马车,道一声别,乘着车悠悠离去。待目送着官道上远行的马车轮廓渐渐模糊,溶在一片茫茫夜色之中后,诸位前来观戏雅谈的贵客们也纷纷转身向褚逸告别,彼此间寒暄几句,便或是乘轿,或是坐车,于夜雾中各自散去。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褚逸揉了揉笑的有些僵硬的脸,回身进了戏楼。
他大致扫了一眼,见三山班的人不知在何时趁他没注意就偷偷溜走了,偌大的一间戏楼,这会儿便只剩下他与下楼看热闹的弦月和弦桐,以及令人无法直视的满地桌椅残骸。
“咳~”见褚逸进来,弦月有点小尴尬的轻咳一声,笑道:“褚东家今日可是食言了,弦月愚钝,瞧了一晚上,也未见到好戏在哪?”
“呵呵~令弦班主失望是在下的责任,褚逸在此先道一声罪过。”说着,他当真作揖道歉。
“不必,褚东家客气了。”弦月侧身让过,回以一礼。
“应当的。”褚逸谦和道:“这出戏未能按着在下的剧本所演,故而略显乏味,在下也是颇为遗憾。只是弦班主也知,褚逸此次请班主前来,名为看戏,实则仍是要寻趁三山班的由头,而今三山班确然大势已去,弦班主便莫要在意些许小事了,可好?”
“当然。”弦月笑道:“如此大快人心之事当前,弦月又怎会不知轻重,纠缠于细枝末节。”
“如此便好,多谢弦班主理解。”褚逸亦笑道。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至楼外夜色渐浓,路上行人愈稀,北风逐寒之时。
弦月领了弦桐与褚逸惜惜作别,迈步出了夏时楼。
闹剧到此时算得真正收尾,而三山班的命运,还有谁会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选段,扮演者,弦桐(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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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这怯书生剑气吐长虹,”
“原来丞相府十分尊重,”
“声息儿忒汹涌。”
“咱礼数缺通融,曲曲躬躬;”
“他那里半抬身全不动。”
第23章 罗江怨
天依旧阴沉沉的,冰沙似细碎的雪花夹杂在凛冬的朔风里飘摇落下。
距离三山班跑去夏时楼砸场,结果反被夏时楼设计那日,已经过去五日有余。而就在这短短几日之内,三山班与夏时楼及十二月之间的诸般恩怨纠葛,便已有十数个版本在芜城的市井间流传开来。种种传闻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作为这场精彩大戏的参演之一,十二月挂名班主弦月却丝毫没有身为主角的自觉,任满城都被这场纠纷闹的是风风雨雨,她自岿然不动。这会儿正搬了一张小木凳,守着火炉坐在院墙根底下,边烤红薯边听弦桐清唱近日新学的一出戏。
……
(旦)
“春园梦一些,到阴司里有转折。”
“梦中逗的影儿别,阴司较追的情儿切。”
(贴)
“还魂时像怎的?”
(旦)
“似梦重醒,猛回头放教跌。”
(贴)
“阴司可也有好耍子处?”
(旦)
“一般儿轮回路,驾香车,爱河边题红叶。”
“便则到鬼门关逐夜的望秋月。”
……
一曲罢,噼里啪啦的掌声顿时响起,“好!”烤红薯的弦月大笑着喝了一声彩。
“班主……”弦桐无语。
“少年郎,有什么烦心事。”弦月不满弦桐那一脸无奈相,摇头晃脑道:“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莫要辜负了大好春光。”
“班主……”弦桐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已经入冬了。”
“我知道是冬天。”弦月低着头专心的挨个给红薯翻身,嘴里嘟囔道:“问题是,‘冬光’既冷又寒,万物肃杀,辜负就辜负了吧。”
“……”弦桐再次为之语塞。
他本还想说自己的人生一点也不短,不过自家班主既已如此解释了,那后面这句话,还是咽下去吧。
伴着微升的火温,原本硬邦邦的生红薯也渐渐柔软起来,空气中诱人的甜香开始弥漫。
“弦桐,小黑他是不是一早就出门了。”弦月悄悄用手指戳了下滚热的红薯,立马烫的她一缩手。
“是。”弦桐点了点头。
“那怎么还没回来。”弦月说到这时,终于将视线从红薯上移开,转而向院门口投去,“只是去县衙取个证而已,又不远,怎会用如此长的时间?”
“兴许是……”
“班主!”
弦桐刚要稍稍解释两句,便被这一声呼喊打断,他侧眸望了一眼,瞧见小黑正一脸喜色的往院里闯,手臂还在不住地挥舞。
“班主!”他一路飞奔到弦月身前,迫不及待的展开手中紧握着的一张薄纸,兴奋道:“是许可,代本府进京参加竞艺的许可!咱们终于可以去京城了。”
“哦?”弦月闻言也是一震,她取过那张薄纸细细翻看几遍,确认无误后,同样激动道:“呵呵,小黑,再麻烦你去趟夏时楼,告诉大伙,晚上回来,咱们一道商议商议进京事宜。”
“好。”小黑欣然领命,转过身,风也似得又飘了出去。
待小黑走后。
“班主。”弦桐轻声唤道。
“嗯?”
“炉中的红薯,快要糊了。”
“啊?”弦月一愣,旋即悲鸣道:“我的烤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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