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烈敛目,若有所思。
黑檀木的长盒色泽古朴,含蓄而不张扬。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卷蚕丝织成的云帛,色白如冬日雪,隐隐可见有莹白光晕流转。触感细腻柔顺,入手轻薄。
“嘶。”元熙的一个堂兄抽了口冷气,指着元冲手上的云帛道:“这不是‘松雪斋’千两银子一尺的云帛么……”
元熙:“……”
她突然想到随身揣着整整一盒银票的卿涯。
商青鲤果然也是不缺钱的。
可是……她等下要如何圆场?
元冲听言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同样神色复杂的元熙,将云帛缓缓在桌上铺开。
“嘶…这香味……价比黄金的云水墨?”
“嘶…这画……”
元熙:“……”
她偷偷又瞄了商青鲤一眼,苦着脸低头去看云帛上到底画了什么,一见之下骤然一愣。
云帛上画出了雪天的十里梅林,欺霜凌雪的红梅在枝头迎寒独绽,眉眼稚嫩的小姑娘在雪地舞剑,梅树下的中年男子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落了雪花的长桌后作画,一笔一划勾勒出小姑娘的身影。
画这幅画的人手法极好,气韵生动,意向平和沉静。
左上角提了两行小字:“野红无处不天涯,绝骨生来引冻压。”
高逸清婉、流畅瘦洁的簪花小楷如红莲映水,碧冶浮霞。
元冲指尖发颤,抚过画上舞剑的小姑娘,又盯着那两行小字看了许久,湿了眼角,喃喃自语道:“小潇儿……”
他喉间哽咽,声音几不可闻。
垂着眸子的商青鲤心中一疼。
“爷爷…”元熙晃了晃元冲的胳膊,道:“您……”
“熙丫头,这画……”
“笃,笃笃”叩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打断了元熙和元冲的话。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圣驾离府不远了。”
元冲按捺住心头的翻滚的情绪,叹道:“要接驾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桌上的画,整理完仪容,便带着元熙等人出了书房。
商青鲤走在最后,跨过门槛,回身将房门掩上,在书房前伫立了片刻,才抬步跟上元熙他们。
元潇七岁那年,日日央着要元冲替她寻个厉害的夫子来府上教她习武。把元潇捧在手心疼爱的元冲不忍心见到元潇眼中的失落,当真请了个夫子回来。
夫子姓白,单名漠。
白漠是元冲年轻时结识的一个江湖浪子,性情温和,为人光明磊落,素有侠名。
元冲与白漠互相欣赏,一见如故。
两人之间的交情,白漠的处事为人,都让元冲十分放心让元潇跟着白漠习武。
元潇七岁习武,到八岁那年的冬天才学会第一套完整的剑法。
那日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学会了剑法的元潇跑进书房拽着写奏折的元冲去了梅林,满心欢喜要把新学的剑法舞给父亲看。
稚嫩的眉眼,不甚流畅的剑招,灿烂的笑,一一落在元冲眼里,堪以入画。
元冲唤人摆了长桌,取了笔墨纸砚,一笔一划勾勒出元潇舞剑的模样。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宣纸上,晕开了画上的轮廓,这幅画到底是没能完成。
自元潇十岁起,白漠每年都会挑出三个月来带着元潇四处游历,见多了江湖中的刀光剑影恩怨情仇,小小年纪的元潇学会的,不仅是白漠的一身武艺,还有他嫉恶如仇,藐视权贵的性子。
元潇十四岁那年,白漠死了。
一代侠客,被两个故作可怜的毛贼骗入绝境,用下三滥的手段杀死,且残忍的斩下了白漠的头颅。
元潇不顾母亲赵氏的阻拦,孤身入了江湖,一门心思要为师父报仇。
这一走,就成了元潇与家人的永别。
相府的前厅里甚是热闹,元冲一出现,恭维的,祝寿的,纷纷起身相迎。商青鲤远远跟在元熙等人身后,在快要进入前厅时闪身隐匿在了一旁。
原本商青鲤打算扮成丫鬟,跟在元熙身后看上元冲一眼就离开相府。
但刚刚在书房里听到“圣驾”二字时,商青鲤心中突然浮现出一缕怪异之感。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说不清道不明,让她隐隐觉得今日相府里会有大事发生。
有了这样的预感,她自然无法安心离开。
她选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将自己藏在别人不容易发现的地方,一双眼时刻注视着前厅里众人的动向。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在厅外响起,前厅里的人在元冲的带领下跪地迎接,高呼万岁。
南蜀皇帝风凛,太子风吟晔等人从门外进来。
商青鲤见到风凛笑眯眯在首位坐下,与元冲说笑了两句。
没过多久,便有下人进来通传说北楚逍遥王到了。
商青鲤抬眼就见玉轻舟领着谨言慎行进了前厅,先向风凛问过好,又笑着向元冲说了几句祝寿词。
玉轻舟将将落座,东朝十公主原欺雪也到了。
商青鲤蹙了下眉。
心中的怪异感愈发强烈。
一直到开宴,商青鲤看着坐在首位没有离去之意的风凛,终于想到了不对的地方——她今日没有见到顾轻。
顾轻是元冲的外孙女,又是晋王未过门的妻子,这样的场合,怎么可能不出现?
而且,侍卫通传时,商青鲤并未听到“晋王”二字,这便意味着晋王风吟晅也没有来。
就在商青鲤疑窦丛生的当头,门外忽然响起整齐统一的脚步声,声音很沉,间或发出些盔甲摩擦的声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行军时特有的声音。
商青鲤眸色微变。
她飞身上了屋顶,居高望远,一眼就能看到无数人马手执利器包围了相府。
为避免暴露自己,她匆匆估算了下人数便趴在了屋顶上,轻手轻脚揭开了屋顶上的两块黛瓦,继续观察着前厅里的形势。
突然闯进来的人马包围了厅中的众人,不少人惊慌失措,打碎了碗碟。
首位上的风凛笑着安抚了众人几句,神色无波。
而站在众人中间的元冲,神色也没有任何波动。
商青鲤将风凛和元冲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下稍定,想来今日这出戏是风凛与元冲早就料到了的,甚至有可能本就是这两人联手给人搭的台子。
接下来的戏码果然如商青鲤所料。
太子登基在即,一心想要皇位的二皇子在御史大夫的煽风点火下选择了谋反。
商青鲤看了眼叫不出名的二皇子,视线一转直接落到了他身旁的御史大夫身上。
这一眼看去,商青鲤直接捏碎了一块瓦片。
御史大夫四十来岁的年纪,生的慈眉善目,眉眼间是掩不住的书卷气。
他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见之让人心生好感。
时隔多年,商青鲤再看他挂在面上的笑,只觉刺目。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想下去一刀将他砍死的冲动,低声一字一顿道:“孟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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