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沁华此时早已疼得大汗淋漓,全身的血液好像全凝在下腹,汩汩涌出,身体也似要裂开一般。她疼得死死抓住商娇的手,却仍抱住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商娇,似求证,似乞求,“妹妹,你说我的孩儿……你是哄我的吧?你是哄我的,对吧?”
商娇反握住胡沁华的手,另一只手替她拨了拨被冷汗湿透的发,努力地想扯开一抹笑安慰她,却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只有泪水从眼中涌出。
她前世的时候,妈妈便是医院产科的护士长,家里关于产科的书籍何其多,闲得无聊之时,她也拿着产科的专业书看过不少,自是知道现在胡沁华的情况,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胡沁华期待地看着商娇许久,却并未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倒看见商娇黯然流泪,心便瞬间凉透,闭目咬牙,手陡然松开商娇,一下一下捶打着床沿。
“我恨……我好恨!高湘云,我与你……不共戴天!”
刚说完,小腹内又是一阵剧烈撕痛,直痛得她在床上翻滚煎熬,冷汗凉透。
“姐姐,姐姐你冷静一点!”商娇忙止住她的兀自挣扎,“你现在情绪激动,不仅保不住腹中孩子,只怕你也会有性命之忧,你冷静一点。”
转回头,她又冲着傻在一旁的清风、朗月低吼:“你们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快去烧水,准备干净的布条与厚实的被褥,快去啊!”
清风与朗月方才似醒悟过来,正要转身去做准备,胡沁华喘息着叫住了二人。
“去把外面所有人打发干净……紧闭宫门,今天晚上,除了哥哥与……与请来的医者,谁,谁都不能入内!”话音刚落,她又是一阵痛苦的低低*。
又是一番忙乱之后,胡沛华终于带着一位民间医者气喘吁吁地赶至。商娇赶紧放下床帐,将胡沁华的手拉出,让其把脉听诊。
那老年医者甫一把脉,立时手便如被火燎到一般一抖,忙转身向胡沛华道:“大人,娘娘此胎……此胎已是不保,必须尽早去药娩出,否则……否则娘娘也会有性命之虞。”
胡沛华闻言,精壮的身体一晃,面色便铁青如死灰。
“可还有希望?哪怕一丝也行!”他犹自不信,欲作最后的挣扎。
老医者便摇摇头,哀叹了一声,“娘娘身体康健,腹内胎儿本已逾三月,按说应该稳当,却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惊扰了娘娘,以至气血逆行不畅,胎儿在母体内受到重创,再无一丝生机,若不尽早落下,反连累母体受损!”
医者话音刚落,胡沁华那只伸在外面的纤手便再次握拳,狠狠捶着床沿,直捶得纤纤玉指全都破皮出血。
既已保胎无望,那便只能按医者的话,做最坏的安排。
当商娇将一碗浓浓的药汁端至胡沁华嘴边之时,早已痛到脱力的胡沁华狠狠攥住了她的手:“妹妹,你今日看到了吧,这便是我在宫里所过的日……日子!那……那高湘云欺我、辱我,弑我父……杀,杀我子……这仇,这痛,我一定要,要向她讨回……讨回来,一定要让她……如我今日这般,感同身受……不,我一定要她十倍偿还!妹妹,你会帮我……帮我想办法讨回来,对不对?”
胡沁华素日温柔善良的眸子里,第一次如一只失去幼崽的母狼,流露出阴狠的光芒,紧紧盯着商娇,执意要她一个承诺。
商娇也知胡沁华已气得狠了,赶紧拍着她的背替她顺着气,忙连声安慰道:“好,姐姐,我帮你,我会帮你。你现在先把药喝下了,好吗?”
胡沁华的眼睛便转到商娇端来的药汁上。那样浓,那样苦的味道,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但她再不犹豫,将头凑过去,就着商娇的手,将那碗药一口饮尽。
然后,她躺倒在床,开始了那漫长的,似永无止境的挣扎,翻滚,痛楚、撕裂……
撕心裂肺,鲜血淋漓!
痛到极致时,商娇见胡沁华竟一声不吭,担心她会咬伤自己的舌头,拿了块巾子想要她咬住……
胡沁华却偏头,避过。
倔强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要细细体会这种剥离的痛苦,永远铭记这种剜心绞肺,刻骨铭心的痛楚。
待得他日,她必要叫那些曾经欺她的,害她的,伤她的人,加倍偿还!
她今日丧父失子的痛苦与绝望,必要叫这些人感同身受——不,是要比她痛苦上千倍、万倍!
卷三 满城春,欢情薄,莫道缘份是与非 140、毒蛇
第140章 、毒蛇
马车辘辘,响彻在深夜寂静的天都街道上。月光透过车帘,照着车内的人,时暗时明。
胡沛华铁青着脸,看着自己对面那个自打从宫里出来,眼泪就一直没有断过的女孩。突然觉得疲惫透顶,又颇为无奈。
今日一天之内,接连发生这么多变故,也确实把这个不经事的小丫头给吓坏了。
他怔然地看着她,看着她无声的哭泣,抹泪,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便越来越觉得自己一身腌臜。
世间善良的女子很多,却难得有她这般慧觉聪颖,干净纯粹。尤其她在柔然之事传回国内,他听闻之后,都不觉乍舌称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要有如何的大智慧,大情怀,大气魄,才能协助睿王扭转乾坤,让三国间本已预见偏离的轨道,又回到正轨上来?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完成这样一桩大事之后,没有一丝倨功自傲之态,没有依附睿王以求富贵,却依旧回到商队中,屈居在一个茶商手下,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书,朝夕劳累,拿着微薄的薪俸,租住在一个小屋中,竟还怡然自得。
像她这样慧黠的女子,又颇有点姿色,若再有一些攀龙附凤的心思,只怕当真会成为天都某位权贵的新宠罢?
据传,她以前在睿王府任教席之时,便深得睿*任与宠爱,令睿王一度想纳为侧室。
可偏偏,她拒绝了睿王,却爱上了自己的东家,那个贩茶的商人,并甘愿与他一生一世,甘苦与共。
如何令他不觉奇怪?如何令他不另眼相看?
还有,她明明与胡沁华非亲非故,却情同姐妹,更为她今日的遭遇哭得这般伤心难过,看在他眼里,竟让他也跟着百感交集。
这是一种自我厌恶、怀疑,觉得自己满身污秽与阴暗的感觉,是他胡沛华从未有过的陌生体验,让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乏累,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从小,他自父亲那里承自的教育,便是使尽一切手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以求光大他胡家门楣,荣耀胡氏一族,让胡氏可以永立于朝堂之上,位列九卿,手掌权鼎。
为达这个目的,他狠辣绝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做事也从来不择手段,顺者昌逆者亡。
他将之视作理所当然。
所以,他逼迫与姑姑避世在西芳庵中的妹妹,直至她上吊身亡,他唯一的感觉都只有惋惜:惋惜自己,惋惜胡家失去了一枚上好的,可以利用的棋子,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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