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那么多”,凝碧楼主扑簌簌地抖落指尖的灰烬,冷笑,“也不用再派人盯梢沐王府了。”
晚晴领命,声音一震:“楼主,还有就是,陆栖淮在进入涉山后失去踪迹,他杀了尾随的二十八名弟子。”
“涉山洛水下的所有东西都采集过来了?尸骨也埋葬好了?”何昱不置可否,漠然,“不必对陆栖淮下杀手,将我们跟踪撷霜君的人都撤回来,让撷霜君找到他。”
凝碧楼主微微冷笑,素白的牙齿在灯笼映照下宛如玉石:“陆栖淮不是会御史尸体吗?就让他操控着那些死尸,和派过去的人斗得不分伯仲,以免他在那里寻找到那些踪迹。”
晚晴声音含着一丝钦佩:“陆栖淮只凭些微零星线索就能一路追到涉山,不能说不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禀告:“金……金浣烟说,他从此便告别流霜这个名字,这次平叛便算作他为楼里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已经出发去接管史府,据弟子来报,林谷主也在那里。”
“好极了。”何昱抚掌,手指抚过灯笼缎面上雕琢的流萤纹样,忽然微微地笑出来。那种璀璨的星光下,灯笼上的萤火虫展翼点点掠起,合身扑向天穹的最深处。
你看,连萤火虫都心心念念带着那一点微光,飞往如瀑的星光间——我又如何不是呢?
而金浣烟,那个眉目间骄傲刻薄的少年人,依稀便是少年时候的他。倘若能就此收手,或许便不会拥有他的宿命。然而,这一片江湖如此之大,怎么能说退出就退出呢?
凝碧楼主唇畔溢出锋利的笑意,蓦地当空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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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凝碧楼动乱颠覆的前不久,一位神秘的行客来到了沐王府。
这是京城二十年来唯一的军门豪族,壁立森严,府邸整饬庄重。上一代当家的是镇国将军沐川,沐将军戍守边关二十载,立有战功赫赫,在他退隐后,其子亦被封王,便是这一代沐府的掌权人。沐王才资平庸,却因忠心耿耿,年近而立便坐拥可以协商调配边关戍军的权符,甚至一度风头盖过那位堪称绝世之才的靖晏少将。
沐王府,午茶时分。幽静的庭院里隐约可闻初夏的阵阵蝉鸣,廊下蔷薇满架,一院幽香浮动,空无一人,只有旁边的金丝架上,雪白的猫蜷缩着午睡。
“史家婚宴上的作乱者都查清楚了,那些被活捉来的僮仆侍女已经下狱拷问,而余下无辜的都随金浣烟在史府继续安顿”,沐余风缓缓合上茶盅的盖子,眉头一跳,低声道,“能用的法子都已经用遍了,那十二位抓来的便如同铁打的一样,经脉尽断,折磨至死,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他对面没有人影,只有重帘深深,后面影影绰绰地映出一道高华的侧影。
闻言,帘子微微一动,帘后的人冷冷道:“了不起。”
他知道沐余风在军中纵横多年,讯刑拷问的手段有多厉害,铁打的汉子在他手下也熬不过一日,然而抓过来的大多数都是女流,却能坚不吐供。
沐余风早已习惯这位神官的冷漠语调,不以为意,只是叹了口气:“我想,应该是对于这些人来说,一旦招供,或许会有比受尽折磨更可怕的后果。”
他拍拍脸颊,语气难得地有些烦躁:“最后的一个活口为了不说,居然生生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
“三月后便是国寿了。”帘子后再度有声音冷然传来。
沐余风嘴角一勾,有种难以言喻的阴冷,仿佛一条潜伏在暗中的毒蛇,正在思忖什么坏主意,露出阴森森的笑。国寿吗?殷神官,当今文轩帝最不愿在他寿辰上看见的一个人,想来就是你了。你一定还不知道个中缘由,这段秘辛,尘封许久,想来你伯父殷清绯也不曾对你提起过。
——为什么在夺朱之战后,殷景吾毫无阻滞地一路上了平逢山成为神官,如今又一路行来立于中州法术的最巅峰,一切的细节,都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他们背后牵扯到雪鸿组织。”沐余风声音艰涩。
这是一个在中州几近禁忌的名称——曾经一度拥有颠覆力量的杀手组织,其中的十二位金衣杀手曾在三十多年前刺杀帝王,后来却在一夕之间无声无息地溃散消失。这三十年间,不断有别有用心之人假借雪鸿的名义暗中布局,行不轨之事,然而细细勘察,却尽是荒诞的之作,雪鸿组织却仍旧踪影全无。
那么,这一次呢,也是放出来的烟雾弹,还是那个神秘的组织再一次出现了?
帘子后寂然端坐的身影微微一动,说:“必须尽快把那个可疑的、与雪鸿有关的人找出来,杀了他!燎原之火,倘不及时阻止,一旦燃尽,便会颠覆整个中州!”
“整个中州?”沐余风愕然地重复了一遍,神色大不以为然,又不愿意直面反驳他,“雪鸿到底是传闻中的事情,荒诞奇谈多于正史记载。况且如今,岱朝军队严阵以待,凝碧楼实力远胜于七年前,而这几年修生养息的靖晏军,也是势如破竹的精锐之师。”
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倒是破了六合城、斩杀凝碧楼的陆栖淮,是更大的心腹之患。”
“莫效世人目光短浅。”帘子后的神官冷然截断他的话。
沐余风一梗,握着茶盅的手紧了数次又放下,罢了,这人自小在殷府被宠得无法无天,后来又在平逢山清修七年,素来冷傲,孤僻自许,从来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他忍住了心头的怒火,声音没有一丝颤抖:“神官教训得是。”
他问:“我之前给你送来的这十多日出入京城的影像石,不知神官看了多少?”
昨日殷景吾夜班到来的时候,让他夤夜火速搜集这些资料送上来。京城一共八处大门,每个门有十二块影像石录制来往人员的声音、容貌等身份信息,要收集并复刻送来,实在是一项繁冗的大工程。那时候,正在酣眠的沐余风本来没甚好气,想要推到第二天再做,却在听说来人是平逢山神官时,从床榻上鲤鱼打挺,一跃而起。
——“为官从军,殷景吾是你绝不能得罪的人。”父亲常常如是告诫他。身经百战的父亲,在提到这个名字是,居然是畏惧的,那种瑟缩的神情像刀锋一样刺进他心底,让他在惊惧的同时,心底也有恶念滋生。
自己也是京城的将领,天之骄子,凭什么要处处顾忌这个人,小心翼翼地对他礼让?
然而,父亲第一次听说他这样咬牙不满的质问,反应却是让他始料不及的:“孽障,跪下!”父亲颤巍巍地抬腿踢在他膝骨,他不敢反抗,匍匐在地,听着耳边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谆谆教诲,“莫非你以为出身在一个镇国将军家,就算是出身高贵,可以与旁人随意争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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