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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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当然。我师傅说过”,阿槿顿了一顿,因为不知道师傅在何方而感到忧心,她勉强调整住了,续道,“我师傅说,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凶徒,救一人,便多一份好。”

  林青释默然良久,忽然道:“你知道吗?曾经我也是一个杀人者。”

  他抿了抿唇,向身旁错愕不语的三位少年少女娓娓道来:“我以前杀过人,很多人,你们或许听说过,却无法想象,在夺朱之战的乱世中,到底是怎样的景象——山河飘摇,人命之卑微,更甚于草芥,灼热的鲜血总会冷却,那些一剑一剑的杀戮会让人疲惫而无力,直到下一次杀人,或是被别人杀。”

  阿槿倒吸一口凉气,讷讷:“那你不能退出吗?”

  林青释屈起手指,轻扣掌心,凝碧珠似的深瞳在白缎下沉光泠泠:“我那时一心想着,以战止战,以杀止杀,后来才知道,战争可以终结,和平暂时能够到来,可是那些铭刻在骨子里的仇恨,就如同鲜血一层一层地堆积,永远不能消泯。”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换了话题:“你们知道为何隐族在国寿前不会进攻吗?”

  阿槿仔细回想着神官念过的谶语,迟疑道:“好像是因为隐族人的一个咒语?说他们八年后会卷土重来,没有提前,也不会延后?”

  林青释抚掌赞同:“差不多。那个诅咒被用鲜血镌刻在不净之城的两处大门上,每年的这个日子,就用血涂抹上去祭奠,加厚一层,血痂就是年年仇恨积累的最好见证。”

  “怎么会?”阿槿失声,“南离偏远倒也罢了,另一处入口在这个休与白塔,这可是京城的正中央!虽然方圆百里没有人烟,可隐族人绝对混不进来!”

  “混不进来?”林青释颔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再抬头时,语气中忽而充满了讥诮的意味,“你以为涂在城门碑石上的血是谁的?这七年来京城死了多少高官要员,譬如金公子的父亲,你以为他们下葬之后,尸身一直能完好无损到现在?”

  阿槿一颤,忍不住缩了缩,感觉到林青释讲这话时,语气中有一种压抑的悲愤与叹息。

  “算了”,林青释忽然微微苦笑,摇头,“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决意不再介入这些纷争,能救得一人是一人,反正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说话间,许是前一刻情绪波动过剧,他忽然身子一颤,咳出一口血来。

  阿槿默然无语,回想起听幽草晦涩不明地提起过,林谷主在早年的一次奔逃中被封锁在冰湖里受了伤,后来辗转成了无解的寒毒。她忍不住抬眼看过去,林谷主衣衫疏朗,手指微抬,就算是静立在阳光下,怀里也像拥着一轮清风明月。

  ——这样好的一个人,大概是被上天妒忌,才会想方设法地早早收走。

  林青释淡淡开口,再度换了一个话题:“我有一个好友,他也杀了很多人,可我还希望他做个好人,不然死后与我参商殊途,怎么还能再重聚。”他话语微微一滞,忽然想到谢羽的魂魄或许还在红莲劫火中辗转,再难进入轮回,谈什么死后的事。

  阿槿当了真,沉思许久,忽而一拍脑袋:“那也没什么,你是个好人——他杀一人,你救一人不就成了?”她点点头,笃定地说,“不错,就是这样。”

  林青释缄默,手指从缎带上掠过,不自禁地揪紧了一沿:“不成,他已经不在了。”

  阿槿仍是不服:“可是就算他死了,你也能为他做点事,为他转世进入轮回积善积福。”她一敛眉,轻声问,“林谷主,你有没有梦到过他?”

  “没有”,林青释叹息,“从那一次眼盲的梦魇之后再也没有,真应了那一句,唯梦闲人不梦君。”

  阿槿再度拍额,喜道:“或许你那个梦魇,正好是他忘却前尘的时候!神官说过,梦不到,就是他已经投入了下一个轮回!林谷主,你不必再为他担心了!”

  林青释怔住了,一时间心泉如沸,如同溺者逢舟,立刻选择相信了阿槿的话。或许……是他一直执念太过,或许谢羽早已安然投入下一个轮回,那一场红莲劫火也已经熄灭。

  但愿如此,一定要这样。

  林青释一拂袖,如释重负,清朗如月的笑意在脸颊上愈来愈浓,毫不迟疑地做了决断:“阿槿姑娘,我答允要将你送到你师傅身边,我们沿路南下去往夔川,我想,你师傅或许会在凝碧楼的总坛附近。”

  “不过在此之前”,他沉吟着在天际遥遥一指,“穿过涉山,毗邻夔川的就是方庭,我想去那里看看。”

  第126章 未省旧心痕其一

  夜露有些微凉,晚晴穿过凝碧楼扶疏的花木间,忍不住紧了紧衣衫。他手中握着一叠薄薄的文书,虽然字数寥寥,却是重逾千钧。

  穿过这一折回廊,抬头就看到了那块匾。沉香檀木的底上,用普通的墨水题写着三个字,知秋阁,后面是宽广深邃的两进院落,只留一扇窄门进出。若不是熟悉个中内情的人,根本不会猜到,这就是凝碧楼主批改公文的地方。何昱平日深居简出,除却楼中每旬一次的会议,其余时间都在这里处理事物,来得最勤的就是晚晴。

  知秋阁,知我罪我,其为春秋。

  ——确实,像楼主这样的人,功过是非,如同笼在在烟云变幻莫测,实在是难以让时人清楚评判,就算是在最近处的他,也不曾看清对方。然而,数百年的时光如东流水筛过后,后世的人,或是时光本身,一定会给予楼主一个真正的评价,不论是什么样子的。

  晚晴在门口停了一瞬,轻轻地叩响了小门,得到应允后,将灯盏放在门边,推门进去。何昱侧对着晚晴,半边身子拢在暗影里,瞳孔沉沉地注视着桌上的案牍,随着他这样奇异的角度,眉间的朱砂仿佛在光影里流动开,盈盈欲坠。

  “楼主”,晚晴行了一礼,低声禀告,“昨日是史孤光出殡的日子,金浣烟如你所料,已经将沐余风制住了,送往朝廷,沐府被连夜查抄,搜出龙袍、虎符、防皇天戒等禁物。”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起了波澜:“谋反这等杀头的罪名,虽然沐老将军拼死相求,文轩帝也只肯饶恕他一个人,安享晚年。然而令人诧异的是——邓韶音居然一纸白翎鸽传书替他求情,真奇怪,他们不是政敌吗,他为何要这样做?”

  “这正是靖晏少将的可怕之处。”何昱低声击节,“在他心底,将京城、以至整个中州的安危看得比个人权柄重许多,是以虽然沐余风在明在暗多次给他下绊子,为了安定军心,他仍然上书求情。”

  晚晴默然,过了一会儿,续道:“沐余风入狱被拷打得几乎不成人形——楼主,你当真是谋虑深远,将内宫动乱的假信息传给他,使他急不可耐地撕破脸,逆谋未成便被抓了。”

  何昱微微冷笑,声音锋利如刀:“这个蠢货,居然提出事成之后,他做帝王,我成中州武林霸主?凝碧楼这七年来,什么时候不是霸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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