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晞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听到陆栖淮的名字,他埋身在松软的稻草堆中,内心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些黔首百姓最是无知无畏,也最易传播蜚短流长,闲言如刃,刀刀见骨,凝碧楼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简简单单地这么一说,陆澜就会站到整个中州的对立面前。
他手指扣着朝雪,几度忍不住要跳出来同他们理论,却还是忍住了。就算是制住了这一两个有什么用?他只有一个人一把刀,难道就能藉此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况且,汝尘小镇之事真相扑朔迷离,云袖和陆澜对此都讳莫如深,好好的一座镇子为何会死寂沉沉,为何会在冰天雪地中猝然起火,一切都无法通过他已了解到的事实来解释。
还有陆澜,他现在不似先前那么愤怒,想起这个名字,却是一种复杂而茫然的心绪,不知道对方所图为何,亦不知道他将何往。沈竹晞微微喟叹着出神,忽然听见外面发出一声奇异的闷哼,他一惊,猛地抓起朝雪探身而起,看到一幕颇为惊骇的景象——
那是一对如玉树琼花的年轻男女,显然不是山野中人,不知为何来到这里,那女子点足掠上前,卡住农妇的胳膊一捏,忽然眉头紧皱,转向旁边人:“她也是。”
“只能杀了他们了,有劳。”旁边的杏衣公子声音清澈,略一伸手示意,沈竹晞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来不及多想,那女子已经毫不迟疑地抬剑,轻叱一声,狠厉地横劈而下!
“你做什么?”眼看着情势危急,沈竹晞跃出来,修长的手指用力一夹,压住那一柄短剑,在指尖寸寸碎裂。他微微冷笑,扬指将碎片挥洒而去,深深钉在墙中,“废铜烂铁!”
他握着朝雪,一步踏上去,目光移到那个如同丢了魂魄怔怔注视着她的女子身上时,忽然面色陡变,惊骇失声:“怎么会是你?”
第130章 荒草盈丛棘其二
“璇卿,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他想补充“这样子杀人”,却缄默不语,注视着面前这个握着剑的女子,她眉目明丽如往常,不过近十日的分别,眼里却多了些看不到底的东西。
她怎么了?为什么要杀害这些无辜的村民,而且还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挥剑?沈竹晞定定地注视着她,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在史画颐忍不住走过来双臂微张的时候,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唰地一声,朝雪刀定在她咽喉上,沈竹晞咬着牙,一字一句:“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璇卿?她不会做这种事!”
对面的女子僵住了,剪水双瞳定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眼神里错愕、不解、痛楚兼而有之,她迫切地开口想要解释,却被朝雪锐利的刀锋逼了回去。沈竹晞凝望着她,眼神越来越冷,握到的手也越来越紧,他蓦地一声冷笑:“还不肯说?”
眼看着刀锋就要递出,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压住了,那只手柔弱无力,是个书生文士的手,虚放在刀刃上,幸而沈竹晞及时收住了手,才避免让那人五指齐断。他大皱眉头,冷冷地扫过去,质问:“你是谁?做什么?”
“小昙。”就在这时,史画颐向后微微退出,终于不再处于朝雪的笼罩之下,能够开口讲话。眼看着沈竹晞的神情从懵懂震惊变为愤骇欲绝,她心一沉,慌忙举起双手:“停停停,你听我解释!这些人都该死!”
沈竹晞冷冷地注视着她,小昙这个称呼确实只有璇卿本人才知道,难道,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吗?他撤了刀,并指仍旧遥遥地对着她,冷喝:“快讲!”
史画颐怔怔地看着他,从来没见过少年心性的二公子露出如此冰冷骇人的表情,宛如利刃,一下一下地扎在心里,她心底一阵委屈翻涌,忍不住抬高声音,大声:“这些人都感染了剧毒,再不杀他们,就要变成凶尸!这不是我的错!”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竟俨然带着哭腔,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寻找的人就站在面前,却用如此冷淡的神态对着他,重逢的喜悦一下子被冲垮了,她茫茫然站在那里,许久才想起来一指旁边的杏衣公子:“小昙,你若不信我,苏公子可以作证,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亲眼所见。”
沈竹晞听她滔滔不绝地讲完这几句,神色已微微缓和,心头却疑窦丛生,他将目光移到苏玉温身上。奇怪,这人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怎么好像却在那里见过?对方的目光让他有种奇特的不舒服,好像自从他出现起就一直定在他身上。
苏玉温轻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如同风扬细沙,史画颐一听,顿时大吃一惊,愕然道:“苏公子,你的声音怎么回事?先前不还好好的,清亮如许,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苏玉温眉头紧蹙,手指卡着喉咙,来回揉捏几次,又剧烈咳嗽几番,再开口时,说出来的声音仍是沙哑的,不由得有些惶急:“咳,或许是刚刚那种毒散在了空气中,有些进入了嗓子里。”他说话间,已逐渐平静下来,又是一个神态文雅从容的公子。
沈竹晞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对他仍旧充满疑心,顺手点了那一对农人的穴道,把人扔在床上,一边面色肃然地拉史画颐坐下,询问:“璇卿,还有你旁边这个,你们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史画颐轻咳一声,抓起鬓角的一枝步摇,在木桌上刻下了涉山的几处大方位:“是这样的,那一日你半夜从客栈中离去——”
苏玉温忽然截断她的话,微微扬手:“史姑娘,讲重点。”
史画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话说我和苏公子在涉山中找了你三日,然后在一间酒楼内遇到假扮云袖的那个人,她被带去参与国寿演出,而后在路上,他们一行遇袭,我去相救,那个假云袖可真厉害!”
她顿了顿,心有余悸:“幸好我及时遇见了段其束师兄,否则怕是要死在她手下。奇怪,她一个假冒的,怎么也会镜术,难道也是云家的人?”
沈竹晞一拍桌子,神色激动:“你见到段其束了?”他一瞬又沉默下去,敲打着桌面,“那个人不会是云家的人啊,我见过阿袖,阿袖说她不知道那个假冒者的身份。”
史画颐默然:“小昙,会不会是她骗了你?我是说,如果假云袖真的是云家埋下的暗棋,她不会对你明言、暴露谋划的。”
沈竹晞本想默然否认,忽然想起陆澜的事,颓然叹了口气:“也许吧,谁能说得准。”
史画颐惊讶于他这种奇怪的语调,一时间惊愕地瞪圆了眼,过了好久,才记得继续往下说:“师兄救下我之后就走了,那个假云袖也把一行进京演出的人马都带走了,苏公子说他有一种方法能追踪到假云袖的下落,于是我就带着他前往……”
一个转折间,思绪将这数日来的奇诡凶险一掠而过。
苏玉温坚持不肯说明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史画颐也不方便穷追不舍地再问,料想他为人可靠、又不懂武功,应当不会做什么坏事,于是她打定主意,随着苏玉温一路追下。假云袖似乎是料到有人追踪,在涉山里三进三出刻意兜圈子,他们几次跟丢,最后不得不在山麓的一户猎民家中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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