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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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声音发紧:“那天晚上,我梦见他在梦里对我笑,那样清澈明净的笑容,像天光一样,我很少在他身上看到……我以为,以为他已经释然了,安然地前往下一个轮回。”

  林青释双眉微抬,如月的脸容上微有波澜,第一次截断了她的话:“任何人在生死不能、万般痛苦的情况下,声音总和平时不同。”他呼了口气在冰凉的指尖,“纪公子作为何昱的第一个实验品,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甚至他无数次唤你的名字,只是为了捱过可怖的痛楚煎熬。”

  朱倚湄从未想过,清清淡淡的两句言语会有如此锋锐的力量。林青释没有再往下说,然而意味已经很明显——是她的错,若不是她一念之错地离开,或许便能一下子揭开呼之欲出的真相,而她深恋深慕着的人,在幽暗里独居栖息了七年。

  这七年里,他可曾对自己有过不解和怨怼?朱倚湄只觉得心寒,止不住地寒意让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试图取暖:“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数落着自己,从开始的静默无声,慢慢歇斯底里地以手捶地,颓然地簌簌惊落一地的灰尘。

  林青释咳嗽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早已心志坚逾钢铁,不须再说,沉沦半晌终会恢复。果然,对面的声息逐渐低沉下去,朱倚湄啜泣着缓缓放下手,抬头,神色晦暗而眼神雪亮,居然在这一瞬,以极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自己的颤栗,平稳地说:“我知道了——林谷主,现在不是叙说这些旧事的时候。”

  她沉静下来,理智得可怕:“前段日子,不净之城动荡,寒衫从休与白塔底下逃窜出来。而楼主在涉山边得到了雾露九蕖芝,甚至连镇守在那里的‘睐’也被他利用,指引出了皇天碧鸾戒指的位置,而后……”

  林青释蹙眉,微微抬高声音:“睐?真有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何昱是怎么顺服它的?”

  朱倚湄罕见地静默下来,微微迟疑,摇头:“我也不知道。据说这样东西来自不净之城或是天上之河,当时楼里的人都受了重伤,楼主一个人留下来面对睐,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

  她道:“然后,楼主在涉山和洛水处重布了桃花瘴疬,而寒衫乔装成云袖,带着那些要进京在国寿上演出的艺人到涉山深处,就是为了将那些人也做成实验品。山麓的村里有一处房子,荒僻隐秘,下面用琉璃掘得很深,恰好给了他们活动的空间。”

  “实验成功了,但那些人连同寒衫都被杀死在那里,因为撷霜君及时赶到了。”朱倚湄眼神微微游移,“可是晚晴报来消息,令人惊异的是,撷霜君居然没有和陆栖淮同行。”

  林青释思忖着,颔首:“陆栖淮是个深不见底的人,没有过去,没有目的。”

  朱倚湄权衡良久,还是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云袖是我们的玄衣影杀,她被派遣过去刺杀陆栖淮了。我瞧那个云宗主,谈起陆栖淮的眼神,和我想起长渊的神色,倒是一模一样的。”

  她一哂:“果然不愧是郴河云氏的当家人,心冷、手段也狠。”

  郴河云氏在夺朱之战前就已经避世而居,在那惨烈的七年中很好地保全了自己的实力,是凝碧楼少数几处不能得到周详资料的地方。即使是云寒衫,对于云氏的核心机密,和分镜之术,也并没有多少了解。

  ——据说,云氏家族的第一信条,是“留存”。

  正因如此,当云袖和郴河云氏的势力辗转联系上朱倚湄的时候,她其实是万分震惊的。这样一支从岱朝立国至今、历经风雨而巍然不摧的家族,难道如今也要伸手搅动这混乱迷局了么?

  那一日,云袖带来的口信字词寥寥,每一字却都像是打在她心上。她不知道对方怎么洞察她的意图,也是顺理成章的,凝碧楼的女总管和云氏年轻的宗主联手起来,试图撼动那个执掌中州牛耳多年的庞然大物,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存在。

  ——或许并非看似,而是真的坚不可摧。只要何昱在一日,就没人能动凝碧楼半分。

  朱倚湄沉郁地叹了口气,心绪紊乱,她紧盯着林青释,试图从对方清朗平静的面容上寻找出什么波澜,却并没有。林青释只是双手合拢,空洞的眼瞳毫无焦点地对着某一处。他并不知道陆云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曾共同经历了什么,沈竹晞本来对此事也不甚清楚,叙述给他时更是语焉不详。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和心绪罢了。”他缓缓地摇头,微扬下颌,“倒是你接着说,后来呢?”

  朱倚湄声音艰涩:“半个多月前,我们弟子在涉山乱坟堆里布下了层层杀局,试图将陆栖淮引过去击杀。但陆栖淮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能对抗睐,他居然能操控洛水下面的白骨——你知道这些白骨是什么东西吗?”

  她倒抽一口凉气:“且不论洛水底下怎么会有那些白骨,楼里曾拿回一具查验,你猜怎样——骨纹是倒着生长的,是向外张开的螺旋,根本推算不出骨殖的年龄!林谷主,你行医多年,可曾见过这样的怪事?”

  林青释双眉紧蹙:“不应该啊。”常人每生长一年,骨头上便多一道缠绕的密螺旋。若是骨纹倒着长,那岂不是,这个人也逆着生长了?

  第142章 怀君深似某其三

  他定了定神,极缓极缓地吐出几个字:“湄姑娘,你说,这些骨头,会不会来自传闻中的天上之河,或是无底海?”

  在南离代代相传的故事里,有一条天上之河,逆着流淌过九十九块锁故石,河里有千万亡灵逆行呼啸而过,那里的时间是倒着走的,从遥远的未来一直跋涉到现在。而在遥远的、却有文字可考的开国秘史中,点明过“睐”这种奇怪的灵体,它们来自天上之河,无形无质,如同明亮的雾气,在漆黑的无底海中,为过往的魂灵照明。

  朱倚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真的有这种地方存在于人间?每一个灵魂都在天上之河里,逆着时光穿越过来,这偌大中州岂不是全乱了?怕是六道众生流离失所,甚至连维护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也岌岌可危。”

  “既然能存在不净之城,为何不能存在天上之河。”林青释语声淡淡,手腕一翻,“我同你讲一件事。”

  月光流淌在手掌心的温度有了些微的变化,让长期处在黑暗中的他清楚地感知到:“月上中天了,我们快些说。”

  “夺朱之战中,我有一位故友去世,我曾试图复活他——后来我成功了。”林青释声音沉沉响起,宛如梦寐,“可是那虽然有同样的容貌,可是那并不是他,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一个全新的灵魂。”

  朱倚湄清凌凌地打了个冷颤:“后来呢?”

  “这个灵魂透过新身体看到我的第一眼,居然是十分诧异的,它说……”林青释的指尖微微发颤,“它问我,林谷主,你的眼睛又能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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