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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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神没有落在沈竹晞身上,反而像是凝望着身前无尽的虚空,同时喃喃:“君心如大道,我停一时间。我心如古寺,君住已多年。”

  “我已经别无选择了,从我回来找你的那一日起。对我来说,结束这段路的方式绝不是回到开头,是好是坏,都要走到终点。”他点了哑穴,随后用手遮挡住少年的双眸,鸦羽长睫在他掌心不住轻颤,虽然无法说话,可是心绪的激动、乃至狂澜万丈却半点也掩饰不住。

  “请你好好活下去,接下来会有许多鏖战,可是你一定会安全的。”陆栖淮半跪在房梁上,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因为含着太多情绪而显得沙哑,“我曾设想过这个场景很多次,可是我从未想到,真正说出口的时候我居然如此平静。”

  极度悲恸和极度死寂,从来都只是一线之隔。

  这是陆栖淮从一开始就决定的事,只是因为私心里的情感太过浓烈,进而催生了太多不舍,所以他才会一拖再拖,直到如今再也不能有分毫延迟——其实拖延绝非他的作风,可凡事与“沈竹晞”三个字相关总有例外,在沈竹晞不知道的地方,他破过太多例了,就算上这一次又如何呢?

  可是前些日子沈竹晞被雪鸿抓走,终于让他认识到,既定的命运轨道由于他的介入而出现了差错,这样重要的命运之事,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既然他是为沈竹晞而来,首要便是要确保沈竹晞的安全,在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将沈竹晞远远送出局外。

  ——就像朱倚湄讲过的那句话,“不如不相见,则可护终身”。倘若不是因为他的存在,沈竹晞或许便会一直安然无恙下去,直到一百年后的终结。可是,那个“终结”的结局同样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这就像一个圆,兜兜转转还是无解一般地回到了原点。

  那就只能……先这样吧,让他自己揽下所有的事情,将沈竹晞护在身后。

  石中火是世间一味让人忘却记忆的神药,千百年来从无解药。陆栖淮移开手,手指底下的双眸已经微微涣散,沈竹晞用牙咬破舌尖,竭力维持着神智的清醒,可是这药效太过霸烈,让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几近眩晕。

  内心膨胀的慌乱几乎让他整个人都要爆炸,陆澜这是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忘了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快解开我,让我说话啊!我就要忘记你了,难道你连最后一次道别的机会都不给我吗!沈竹晞咬着牙奋力挣扎起来,拼命想要挣脱束缚,他动着动着,忽然感觉眼眶发热,泪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砸在陆栖淮手指上。

  等等,陆澜是不是要用这个法子帮他治血毒?沈竹晞目眦欲裂,惊恐万状,全然不知事情的真相比这还要更骇人百倍,更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陆栖淮手一抖,恍然觉得指尖温度太过滚烫,几乎灼穿内心。沈竹晞的眼神太过冷冽而洞彻,他叹了口气,别开脸不与少年对视:“朝微,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永别了,再次相见时,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可是你眼中的我却再也不是这般模样。”

  他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语气流畅平缓,显然已经在心中酝酿了很久,也许是好几年:“身为系命缕之人,又自小习武,你的寿命必然很长——我想,石中火的效用并不是终其一生的,也许在许多年后你还会再度想起我,那时候我必然已经不在了,也一定不在你身旁了。”

  “朝微,别哭啊。”因为这一句话,沈竹晞忍不住鼻子酸涩,泪水便如断线的碎玉疯狂落下。他再度慌乱起来,已放弃了不再挣扎,只是茫然地觉察到泪水和药力作用在一起,将他的视野染成了一片惨白。

  不,不能够,一定要记住!

  沈竹晞奋力试图看清自己上方的人脸,可是他的眼瞳已经涣散,只能依稀看清陆栖淮极度平静的神色,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别离。陆栖淮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平缓地说:“在你昏迷过后,我会守着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直到你醒来——而你听不到也不会记得。”

  沈竹晞茫然无措,只看见上方金棕色的衣袂翻飞如蝶,仿佛在翩然远去,就要这样一步一步渐行渐远,直到远出自己的生命。

  “陆澜”,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终于在即将陷入三日长夜的前夕挣脱了束缚自己的力量,同时冲破了点住的哑穴。他扯住陆栖淮的衣角,竭尽全力地说出最后的问题,“我要忘记你了,你会不会哭?”

  “不会。”陆栖淮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含糊,“我此生只敢在大雨中让眼泪滑落。”

  “那我就放心了……”意识被彻底吞没,沈竹晞的手无力垂落在一旁,他无意识地呢喃着这句话,在这样的时刻,脑海中所有的记忆如天风呼啸而过,最清晰的只有一个单薄而素淡的影子,那是在方庭的雨中,陆栖淮无声无息,缓缓流泪的模样。

  他再也不要让陆澜这样哭了,绝对不能。

  沈竹晞喟叹了一声,在陆栖淮的注视中彻底昏死过去。陆栖淮缄默着抱起他,极缓地起身,眼神始终没有落定在他身上,而是看着向远处向这里奔过来的阿槿:“你来了。”

  阿槿神情复杂地和深厚的随从接过沈竹晞,她在前往休与白塔之前,被陆栖淮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全部计划。这实在太令人震惊了。她实在想不到,世间居然真的有人能为另一个人做到如此的地步。

  “师傅,您为什么执意要让撷霜君戴上那个老头面具?”阿槿眼神扫过旁边被孤零零遗落下的白胡子木头面具,颇为疑惑。

  “因为我一定是看不到他老去的模样了。”陆栖淮向她略略点头,松了手,任由属下的死士毫不迟疑地转身远去,快得像一缕奔逃的惊电,就这样迅疾地将那个人彻底推出自己的生命。

  阿槿神色怅惘地站在原地,愣怔地回想着“石中火”这个奇怪的药名。她忽然想起一句诗,在此刻无比贴切——愿为石中火,拜君山河寿。她迟疑良久,想到自己,忽然鼻头发酸,刚想开口就成了哽咽:“师傅,我……”

  陆栖淮张开双臂接住她,阿槿便飞奔过去落在他怀里,迟滞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打湿了衣襟。这一日发生太多事了,和神官联袂从时光之路中走出,然后是神官被莫名其妙地推为统治者,而她甚至被剥夺了后土神镯,继承者改为了史姑娘。她心中惶恐到无以复加,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那里动弹不得,想要说话也不能够,甚至还要强撑着完成师傅布置下来的任务,直到现在,短暂的尘埃落定之后,她终于可以失声痛哭。

  一夕之间,爱人、感情,和整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了。

  陆栖淮揽紧了怀中的少女,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怜惜,想要叹气却害怕被她发觉,于是无声地轻轻摸了摸她的鬓发。今天发生的事情与他所料分毫不差,自从云袖和他确立了将殷景吾推上帝王之位的计策,他就预料到后土神镯会重新选择人成为皇后,而不是继续待在他的女弟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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