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愤怒拍案。
“七妖剑客当真是嗜杀疯魔了!多亏了何楼主仁义心肠聚众将他剿杀!”
“可惜了云袖姑娘红颜枯骨,如今不知葬在哪里。”
这一场叙述落幕时,酒客感叹着沐浴夕阳远去,窗边,蓝发人扫落横在膝上的酒坛,懒懒地看向窗外,目光忽然凝住了,一直未能挪开。
窗外,细风拂卷衣袂,鸦青长衫的少年走过熙攘人群,忽然转过身来站定了。已是霞光西下,少年长眉如黛,眼捷似羽,双颊笑容清润恬淡,背后是流霞烁金,山河泼墨,映照得他脸上有一层如冰如雪的冷光。
“二公子!”他紧贴着窗户颤巍巍地叫出来声来时,无力地滑落在地,“像,真的太像了。”
少年仰首望着天空中翻卷如鹤的云池,仿佛隔着天幕与一双亘古的深邃眼瞳对视,颈上的丝缕在风中交错翻飞。哒哒的马蹄声从身侧掠近、顿住、停下,他翻身上马,恣肆飞扬地大笑扬鞭,一边将手伸给身侧的同伴,清凌凌落了一地的天光。
此时,是岱朝的文轩历二十二年,距离夺朱之战结束已有七年。
暗潮云诡,天下星缀,独行人潮,似曾相待。
宿命的轨迹再次行汇于此,会有人如电光孑然划过漆黑长夜般遇见,而每一颗星子都将兜转着奔赴未知的结局。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交迸纠葛,轮转不息。
第3章 葳蕤旧日行其一
“林公子,前方就进城了,歇一歇罢。”
正是薄雪初消,水色濛濛,雨后,山道上湿漉漉的杏花铺了一地,落絮轻沾在鎏金的雅致车窗上。一处城郊故道上,云深隐小车,赶车人放缓了前行的速度,徐行其中恍若相拥山岚。
林青释抬手卷起车帘,山间晚风裹挟着凉意,暖日的温度却透过蒙眼的白色缎带一点一点覆上来,让生涩已久的眼瞳感觉到久违的舒适倦怠。他指尖掠过一片杏花柔软的花瓣,所触到的却是微凉的,隐隐带着些湿意,是山间的夕雾。
指尖的气流有些不同,陡然变得急促起来:“林公子,小心!”
重云深处一骑疾驰而过,深黑大氅在风中高高扬起,搅起长风激荡冷锐地刮过脸颊,鬓边一缕发丝飘悠着坠落。他用手攥住了,微微出神。
虽然看不见,空气中却有难以抑制的血腥味弥散开。错身而过的片刻,林青释听见他袖间长刀划过鞘脊的声音,夹杂着两道深浅不一的喘息声。
有个受了重伤的人。
“要帮忙吗?”他按着心口沉沉地问。不期然,一开口凉风从洞开的车窗侵袭入齿舌间,他将手拢到唇边,低低地咳嗽出声,手指僵冷着覆上双颊。
便是这愣怔的一刹,那人已疾驰而过。车窗被重重地阖上,有道声音轻曼地吩咐赶车人稍停片刻,转向他时却带着些责备:“林公子,怎么又开窗了?”
微微蕴含着怒意,来人掀帘子进来顺手塞了暖手炉到他怀里,斥责道:“我还以为你要休息,特意到外头去一并赶车,没想到我才几刻钟不看着你,便又吹冷风了。”
林青释抱着暖炉缓了口气,倚在软垫上往旁边挪了挪,让出空位:“哪里有那么孱弱,不要紧的。”
“我怎么说也是医生——或许还是全天下最好的医生,自己身体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了。”他垂下眼眸,续道。
“林谷主这样,真是砸了药医谷医治百病、妙手回春的金字招牌。”邓韶音一掠衣衫在他身旁坐下,似笑非笑地开口。
“……”林青释沉默,忽而又敛眉笑道,“韶音,我发觉你一生气,便喜欢叫我林谷主。”
“别转移话题!”邓韶音怒道,伸手攥紧了他的手腕,察觉到手掌所触的冷得像一块冰,又瘦削到两指便可握紧,忍不住眉头紧蹙,“你怎么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完全不是如此……”
“对不起,”他自觉失言,有些讷讷地别过脸去。
他怎么会无端地提到初见的事?
那样潜埋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早已是两个人默契地下意识忽略的故事,却没有随着时间渐渐消弭,如今一旦破土而出,竟是鲜活如故。
便如许多个深夜,他一人在靖晏将军的深宅府邸里难以入眠,挑灯披衣坐起,这些他释怀的、不愿释怀的,回首的、再难回首的,都像是窗外汩汩流动的夜色,寂寥而悠长地一圈圈缠绕进心底。
陌上少年足风流,打马初逢的时候几句晏晏谈笑,联剑并辔千里的肝胆相照,只些微的亮色,却足以穿透整片晦涩的岁月。
邓韶音压抑住到唇边的一句喟叹,察觉到掌中的手指猛烈地颤动,他侧过脸,看见林青释嘴唇翕动,讲出来的不成词句,面上常有的如清风朗月的笑容霎时如同杯盏轰然落地,碎裂地干干净净。
过了好一会,林青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初见时,我当然不是这副模样,可你,当年鲜衣怒马的挽华公子,同如今的靖晏少将,难道有半分相同吗?”
他语声微微含着讥诮,神色间却清淡如水,毫无波澜,空洞无光的瞳仁透过白绫聚焦在他身上,明明知道他看不见,邓韶音却还是不自在地别开脸,没有直视那一双眼眸。
“倘若你还是挽华公子,咳咳,”药医谷主向来温文尔雅,如今却是真的有些动气。
林青释手指紧扣住手炉灼热的边缘,再度不留情地讽刺道:“如何做的出以死相胁的事情来?”
“够了,求你不要再说了。”邓韶音神色颓软地委顿在座位上。
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不要再说了……望安道长,不,林公子,林谷主,是我做错了。”
他早该知道的,如今这般相对缄默的局面,有大半是他一手造成的。
第4章 葳蕤旧日行其二
三年前,他带着七枚回春令和重金登门药医谷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有什么永远地终结了。
药医谷在荒僻的梦泽江潮里,非轻舟小楫不能抵达。那场天下皆惊的战变后——他现在都不能回想那期间发生的二三事,只大致地称呼一声“那场事变”,那之后,药医谷老谷主病逝,谷中一个不知名的外来 弟子传其衣钵,潜心研学医道,后来做了下一任谷主,是为药医谷第四任谷主林青释,字十念。
青词释酒,十念皆安。
不论哪一个,都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昔日长歌当哭、天地浩然的林望安道长的影子,是以,邓韶音提着一年份的回春令登门拜访的时候,全然未曾想到会遇见故人。
还是他最想见却也不愿意见到的那位。
林青释做了谷主后,新设了回春令,一年由谷中弟子发出七枚,持令者上门求医,无令则不治,绝不出谷行医。邓韶音尾随着发放回春令的弟子一面一面地收集令牌,又擒住对方问得药医谷的下落,当即提着一箱紫锦贝和奇珍玩物若干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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