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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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袖脸容悲伤:“你看苏晏这信写得也十分符合唐姑娘的口吻,只字未提杀人的事,只说绝不伤害师兄,希望师兄永远和她站在一边。”

  云袖娓娓道来:“段其束读到这里,确实会有一刹的心软,心软后却是更大的愤怒。在他心里,师门那么多人,唐姑娘独独放过他一个,他会更加毫不犹豫地对着唐姑娘落下剑。”

  她叹道:“苏晏连这点细微的心理都算的很清楚,恐怕不是精明二字可以简单概括的。”

  沈竹晞又将信翻阅一遍,仍是不得要领:“为什么唐姑娘要被带到琴河去?这件事和琴河变成凶城,和我当初被杀,有什么关系吗?”

  三人絮絮谈论了一阵这几个问题,莫衷一是,就看见镜面上水光闪动,深厚的浓雾阴沉沉难以拨开,有清晰的语声一字一句传出,是苏晏:“段兄,你得了这块玄霜石时,看到这里,想必已经在几年前杀死了你师妹,如今却知道是我动手的。”

  苏晏温润的声音隐含锋芒:“你不好奇你杀她时,明明不是她做的,她却为何不还手吗?”

  “段兄,你一向待我很好的,我也不想使你自责——我用梦拘之术将三无阁的人困住,不废什么力就斩杀了你师门的人。我施法将自己隐去,又引得唐姑娘灵魂出窍,她一路尾随,目睹这样的惨状,周围又寂无人影,到醒来时,她一人坐在床上,满身鲜血,便以为是自己失手杀了那些人。”虽然讲着骇人听闻的人间惨剧,苏晏的声音仍是十分平淡。

  他顿了顿,续道:“你现在大概愤怒得要摔掉这块晶石了,段兄,我有法子让你们团聚,只要你死了,你师妹就会原谅你,你们便能再见了。”

  “今生的事何其短暂,你们不还有来生吗?”

  语声骤断,突兀得很,镜面一折短衣袅袅远去,足音跫然。

  菱花镜忽然在桌面上疯狂地跳动起来,跃出云袖的手,上面镜像急速抖动,跳到了最后一格画面,段其束长发披散,仰天长啸,悲愤欲绝。他回首一刀刺入小腹,委顿在地上,缓缓瞑目。

  “我觉得是苏晏后来将他做成凶尸,段其束失去神智,然后就杀了琴河城的人,那些冤魂徘徊在这里,余者逃遁,终于成了凶城。”沈竹晞肯定地说道。

  “真正的故事远比我们所看到的复杂多了。从日记本、燃犀阵到玄霜石,一环接着一环,当你以为故事结束时,至多不过是冰山一角。”云袖肃然道,秀美的容颜上充满敬畏。

  “譬如我登台演戏时,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不到落落幕前,是短短无法知道最后结局的。”她满怀感喟,按住了镜沿。

  “苏晏与他们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仇恨,单是杀死还不够,居然要如此折磨他们。”云袖神色微微惊惧。

  陆栖淮手指轻扣桌面,语调淡然:“莫忘了,我们只是误入燃犀阵里、亡灵之城的过客,他们之间有过何种故事,如今都已尘埃落定,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找出段其束跟朝微有什么过节,在天亮后离开就好了。”

  沈竹晞脸上神色变幻数次,找不出什么驳斥的词句,正悒郁地准备答话,忽然一缕箫声婉婉升起,哀而不伤,如有实质,将他们眼前一寸寸染上雾的洁白、水的濯净。他眼前渐次凝起层叠的白露花,并非实体,是箫声里的灵力幻化而成。

  陆栖淮低喝道:“凝神,细听!”

  他横笛而吹,笛声似玉裂冰泉,轰然奏响。高处如千层雪浪一线推开,海面长风急剧席卷而起,盘旋之际,忽然低沉下。

  沈竹晞只见门窗洞开,他黑衣猎猎,飞扬如泼墨,手指按着竹笛翻飞如穿花蛱蝶,而他神色淡然,唇畔洇出的笑意宛似袅袅风中轻烟,仿佛风一吹就会剪断。

  沈竹晞后知后觉地放下紧捂耳朵的手,便觉箫笛相和,一浪高过一浪,他似阔海中一方枯叶,随波逐流,颠簸着不知落往何方。

  “因何至此?”一天岑寂中,陆澜半吹着寥寥的余音,半是倚唇低低地问。

  “生无所凭,死无所归,心有一念,盘桓终年。”

  箫声一转,音节艰涩地流过,呦呦似人语。沈竹晞静听着,这样的词句不急思索,就缓缓从心底浮现上来。

  探幽之术?

  沈竹晞之前在路上听陆栖淮介绍过,探幽之术,如其名,探仄幽冥,以乐声与鬼神相通。

  陆栖淮如是说:“探幽之术很难学会——况且,大多数人,怎么敢直面执念深重的亡灵。”

  沈竹晞听对面箫声如泣如诉,不觉心有戚戚焉,黯了眉眼。

  陆栖淮横笛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是在问:“汝系何人?”

  箫声骤停,过了片刻又响,声音如痴如狂,掩不住悲怆:“琴河唐茗秋。”

  沈竹晞猛地怔住了,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唐茗秋的魂魄还没散,她一直在这里,她一定知道一切!包括自己当年为什么被杀,以及从前的一些旧事。

  沈竹晞屏住呼吸,觉察到陆栖淮持笛的手一滞,吹出一节破音,显然是十分意外:“汝生前无罪,今滞留此日久,恐再难入轮回。”

  对面箫声不在呜咽,隐隐沉然而寂寥如水,不像出自幽魂之手:“我生前无过,死后有罪。”

  “何罪之有?”陆栖淮“问”。

  “罪无可赦。”短促的箫声作为回答,凛然带着寒气。

  “若撷霜君同来——”沈竹晞一震,忽然捕捉到这样的字眼,听到她接着“说”:“代我同撷霜君相释七年前罪事,朝雪已归,君可南行。”

  “沿前路燃犀处走,外城天亮时,即离开琴河。”

  这三声迂回曲折的长音过后,箫声蓦地急促如擂鼓,箫孔间溢满铿锵的长波,从天际一泻而下,汩汩流出,而后归于沉寂。

  满地寂寥中,天风浩荡,再无半点声息。

  陆栖淮将玉笛从唇边移开,若有所思。

  “陆澜,她是真心助我们的吗?”三人默不作声地扶墙而行,沈竹晞终于忍不住死静的寂寞,问,“她要是骗我们怎么办?”

  “你有别的办法吗?”陆栖淮斜斜地乜了他一眼。

  沈竹晞哑然,讷讷道:“唐茗秋的鬼魂在这里,每天都看到段其束,这么久的时间也该释怀了。”

  陆栖淮淡淡道:“你没经历过,不知道的——有些伤口就像沙堆顶上的一块巨石,不论在风中怎么鼓荡,都裸露在那里,不会被掩盖,也不会消失。”

  他话锋一转:“不过她肯为段其束的过错向你赔罪,可见她心中虽有怨怼,却无恨意,和一般的怨灵不同。”

  陆栖淮半是不解半是叹气:“不知她说自己死后罪无可赦是什么意思,她生前不幸,能入轮回是再好不过了,偏要滞留此地。”

  谈话间,视野渐渐开阔,天却阴沉沉地往下压,沈竹晞战战兢兢地秉烛前行,猛然一阵劲风刮过手指,吹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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