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太远,他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高声争吵,却听不见他们到底在争执什么。何昱没有错过苏晏低头时眼中的不屑与冷意,他知道,苏晏必然留有后招待发。
苏晏不敢对林望安动手,不想对撷霜君动手,剩下的云袖和殷景吾,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果然,那三人不约而同地用兵刃指着殷景吾,而他在门后微微冷笑。
林望安满脸失望不忍的样子,何昱冷冷看着——也不过几年的功夫,他居然又有了生死与共的友人,却还是在最后刀剑相向。
此后,苏晏掐诀唤令凶尸冲上来,对着殷景吾一剑刺出,撷霜君凭借本能挡在他前面。满场混乱中,隐族余部和凝碧楼弟子鏖战在一起,苏晏满面阴郁,重新在脸上覆上面具,死死地抓住撷霜君的肩膀,掐出血来也不松手。
“你要是死了——”何昱辩认出苏晏的唇形,他眼瞳里一瞬间迸发出的杀意和惊慌仿佛金戈铁马,无声地征伐。
然而,撷霜君微微仰头看着他,蓦地伸手拔出了贯穿自己的雨隔剑,全然不顾自己满身鲜血。他的眼神居然是悲悯的,在苏晏身上只停留了一刻,然后无声无息地垂下手,蓝色的朝雪短刀无力地滑落在地。
苏晏怔怔地站在那里停驻一刻,面具簌簌颤抖,仿佛面具背后的脸容上有表情急速变换。他旁边交错的训练有素的凶尸与凝碧楼弟子鏖战,林望安和殷景吾双剑齐刺过来,是同样的悲愤欲绝,也是同样的面无表情。
“晚了。”在渡生刺入左肩将他直推向后钉在高台的浮璧上时,苏晏忽然冷冷道。他露出的双瞳妖异如血,猛地双手平举至心口。
嗤啦,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牵引,他操控的所有凶尸居然在一瞬间急速后退。苏晏弹指燃火,凶尸掌心的小小犀角猎猎燃烧,蓝光幽幽中,他站在高台上放声大笑。
金夜寒面色凝重地遥遥向何昱打了一个手势,那意思是,守住藏经阁,不要轻举妄动。然而,她手指刚刚落在须怜琴上,忽然阴风大作,蓝火倒卷,冷嘶的哀号声中,无数猝不及防的凝碧楼弟子被火焰席卷而去。
燃犀之火轰然炸开,砰,居然在死人的头盖骨上冒出一簇,猎猎燃烧。千百道蓝焰在苍穹下悦动,苏晏的杏衣也仿佛是最耀眼的一簇火焰,此时,整座通天的敦与神像都在微微震颤,仿佛地下千丈有巨兽沉吟嘶吼,亟待苏醒。
“他要开城放出亡灵了!”林望安紧握渡生,面色震惊。
“这下面有亡灵城?”云袖衣袂拂卷而起,救下两个凝碧楼弟子,将他们扔到后面的雪地上,惊道。
说话间,大地的震颤变得更厉害,敦与神像剧烈地晃了晃,仿佛要倒下。漫天铺地的蓝火吞灭了一切能看到的景象,金夜寒单手抚弦撑起结界,将连同他们在内的几人护在身后——无法再护住更多的人了。
何昱扣着嫌弃,无声无息地绕到高台后方,准备趁苏晏防备疏忽时,给他致命一击。
然而,苏晏的后脑仿佛长了眼睛,反手就是一指,犀火夹杂着劲风袭来。何昱不通术法,用剑气将蓝火斩成两半。
“那里是不是有人?要不要接过来?”殷景吾指着何昱的方向问道。
第60章 生哀第七弦其五
林望安似乎微微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足下的大地再度剧烈震动,他们跌跌撞撞地掐诀悬浮而起,就看见千百道虚影从神像脚下升腾而起,嘶吼着,喘息着,尖叫着,是无法计数的亡魂。
与此同时,更多的蓝光从倒地的隐族人头颅里飞过去,与那些虚影汇聚在一起,就算是活着负隅顽抗的隐族人,也忽然齐齐放弃了抵抗,抽刀回身自刎,四溅的鲜血中,幽光隐隐,无限惨烈。
“你若不收手,我就毁了撷霜君的尸身。”殷景吾忽然毫不留情地拔剑道,遥遥点在青衫公子雪白的脸容上。
林望安全身一震,先前的猜疑再次如风沙扬起:“你,你怎能……?!”
云袖早已愤怒地持镜对准殷景吾,只是碍于金夜寒的威慑,没有使用镜术。她冷冷道:“还是先看看苏晏要干什么。”
苏晏听了他的话,神色阴沉,竟似微微犹豫了一下。然而,随即他仰天长歌起来,轻啸着声震雪原:“晚了。”
“开!”他轻吐出一个字,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神像下撞击声愈来愈清晰,有什么危险的存在要破地而出,金夜寒看着下方汇聚起来的千万道亡灵,陡然灵光一闪,寒声道:“这城里有十万亡灵!这是不净之城的另一个入口!”
“什么!”另三人齐声惊呼,面色惨白,一瞬间居然放弃了抵抗。
就算是抵抗,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我们先前在帝都的白塔下,已经关上了不净之城的大门。”云袖犹疑道,眺望高台上触目惊心的景象。
中州十八地里,上至簪缨显贵,下到平民走卒,没有人不惊惧不净之城这样一个存在?——虽然在夺朱之战前,连同他们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一个传说。
岱朝和隐族世代积怨已有千年,千年前他们第一次操戈,爆发了独苏之战,在最后一战时,自知不敌的隐族十万精锐齐齐自刎,化身亡灵军团意图翻盘战局,最终,险胜的岱朝人将隐族赶往漠北,而不死不灭的十万亡灵则进入不净之城中居住。
不净之城,和南离的天上之河一样,不属于阳世,是生灵无法进入的地方。
林望安等四人曾追逐邪灵进入京城,在通天的休与白塔下发现不净之城的入口,并与众多中州世家鏖战,将城门封印。
然而,金夜寒居然说,敦与神像下也是不净之城的入口?
那时候是群雄并肩奋战御敌,如今只剩他们几人和凝碧楼的诸多弟子,怎么能逃得过此劫?
云袖全身颤栗,难以置信:“金楼主,这……”她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下方有奇异的箫声传来,悠悠然仿佛利刃,剖开万丈蓝焰,露出一丝清光。
苏晏的手指一滞,悬浮着侧耳倾听笛声,微微冷笑。
上方三人面色冷肃,毫无波动,警觉地与苏晏对峙。
金夜寒悄无声息地在身后拍了一下云袖,云袖一回头:“……”她忽然噤声,惊恐地看着对方的手点在自己的后穴上。
呜咽的箫声如泣如诉,仿佛在讲述一个凄婉的故事。金夜寒听着,面色不断变化,眉间如血的朱砂如同坠泪痣,几乎要掉落下来。林殷二人同样毫无防备地被她点倒,无形的绳索一瞬间将他们缚住,重重地摔出去。
林望安试着抬起手,却发现四肢百骸里的灵力都被锁住,近乎动弹不得——缚神线?金楼主要去做什么?
金夜寒背对着他们的方向,当风而立,衣袂飘飘。她的神色看不清楚,满头霜雪似的长发如网细密织成,双肩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内心有极大的情绪波动。
苏晏在另一端冷冷看着,面具背后的双瞳恍若虚无,空洞洞的,诡异无比。他袍袖一拂,凌空做了个手势,轰,天地间的死寂被猛然打破,每一处都充溢着亡灵的哭号与悲吼,化作千百根针刺得耳膜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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