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晞陡然放开手,金浣烟满面通红地后退,想到自己方才是怎么一脸挑衅地面对自己偶像的,不禁赧然,脸容几乎烧得和绯色衣衫作一色,有些语无伦次:“撷霜君,我我我……”
阿槿在旁边瞧见他吃瘪,大为高兴,拍手笑道:“没想到师傅的挚友居然是撷霜君!撷霜君,你是不知道,浣烟可崇拜你了,他……”话没说完,她被金浣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阿槿呜呜地叫了几声,仍然挣不脱,指尖啪地燃起一束火,金浣烟手指一烫,吃痛后退,她趁机笑咪咪地向沈竹晞揭发道:“撷霜君,浣烟这个人平日刻薄又毒舌,看起来像是个很凶的人,可是呢,每次我们在他面前提到你的名字,浣烟简直就像怀春的少女一样傻笑。”
“我跟你说啊……”阿槿口齿伶俐,讲话间清脆如玉珠落盘,咯咯地笑,三言两语揭了同伴的老底。
金浣烟在旁边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能施个封口诀将她的嘴封住,他转向沈竹晞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偶像居然因为阿槿讲的故事笑出声来,颇觉好笑地略略点头。
完了!第一次见面,他在撷霜君心目中的印象算是毁干净了。金浣烟抬起袖子捂住绯红的脸,一边恨恨地瞪了阿槿一眼。
阿槿笑闹了半天,总算恢复正色,听见沈竹晞有些奇怪地问:“阿槿,你和这位金公子都不像是经历过夺朱之战的人,你们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第67章 无露不为霜其五
阿槿挑眉奇道:“你不是我师傅的好友吗?我见过师傅花你的画像,好多张呢——”她眨眨眼,有些羡慕,“师傅从来不轻易作丹青,你们俩关系可真好。”
沈竹晞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及细想,金浣烟已经在他耳旁絮絮叨叨地开口,从高冷的小公子变成了话唠:“撷霜君,你不知道吗?凝碧楼一月前就公布了你重现中州的消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跟何楼主想必也是当世人杰惺惺相惜。”
“对了,城中市坊街巷几乎都有你的画像,是一位苏姓画师所绘。”金浣烟细细地将沈竹晞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满意地点点头,“阿槿,快把你带着的撷霜君画像拿出来对比,我记得除了颈间的这个丝缕,其他地方都很神似,纤毫毕肖。”
“画像?”阿槿拍拍手,“画像没有了!被我送出去换回一只玉镯。”
她素来脸皮极厚,当初能在街头大声叫唤逼迫陆栖淮收她为徒,这时被金浣烟当面拆穿,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晃了晃手腕:“你瞧瞧,上好的蓝田玉,用一张撷霜君画像就换来,太值当了。”
她秉着蜡烛映照着手腕上的玉镯,在灯光映照下,玉质薄如蝉翼,映得她整只手都是一片深碧色。镯子造型流畅简洁,上面雕着一只凤凰,口衔绿珠,回头而望,盈盈美丽。凤冠下方镌刻一方弧形朱砂,想来上面原本题着工匠的名字,已在时光的打磨中消失殆尽。
阿槿欣赏了半晌,直到金浣烟再也忍不住一脚踏上她履面的时候,才转转眼珠抬起头,眼眸中多了些沉郁之色:“唉,不提这个了。”
阿槿扳着手指,正下容色:“撷霜君,这事一定得告诉你——事实上,神官也嘱咐过我们最好能找到你,你帮我们再想想法子。”
她望了望身侧的好友,察觉到金浣烟眼瞳中无声的鼓励之意,沉声道:“撷霜君,你是神官当年除灵斩魔的同伴,是夺朱之战主要的参与者之一,应当知道,如神官所说,这场战争在七年前并没有彻底终结。”
“凝碧楼的金夜寒楼主以身为饲,与不净之城里的十万亡灵同葬,那些亡灵只是被暂时封住了,并没有消散,仍待有朝一日破城而出,为祸中州。”
“神官时常去加固不净之城的封印,直到不久前,他从星辰的轨道中推测出,不净之城将开,隐族将要入侵。”阿槿深吸一口气,看见沈竹晞没有露出不信的神色,点头继续说下去,“神官命我们所有人前往中州不同的地方示警,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虽然平逢山上大多是世家子弟,身份显贵,但仍难免说话分量不够,于是神官将信物给了我们——我和浣烟两个人来京城示警。”她袖中摸出小玉牌,“这个小玉牌我们一人一个,已经滴了眉心血,一旦我和浣烟分开超过二十里,凤凰的眼睛就会亮起来。”
玉牌上面用隽秀而有力的篆体题着一个“殷”字,和南离看到的朱砂印上的字一样,正面横雕一只玉凤,秉烛下朝,凤凰的眼瞳里映出平逢山的轮廓:“奇怪,怎么有点像我的手镯?”
阿槿摇摇头,不再多想,说出计划:“史宰辅是浣烟的姑父,我们二人正好借此与史宰辅谈谈这件事。”
金浣烟接过话来,眉目微微低沉,担忧道:“姑父这些天病重,不知道能不能见客——表妹的新婚其实也有冲喜的含义在里面。”
“你表妹?史画颐吗?号称是京城第一才女,我看过画像,还没夔川城的云袖长得好看。”阿槿心直口快,断然地作了评论,“云姑娘好啊,江湖儿女,还是神官当年的队友!”
金浣烟神色微微有些不悦,颔首睨她一眼,不理会她:“撷霜君,据说药医谷的林谷主来给姑父治病了,林谷主妙手仁心,医术绝世,一定能药到病除。”
“不错”,沈竹晞又惊又喜,“林谷主在,你们行事就方便多了。”
金浣烟颇为不解:“林谷主会武吗?他并非江湖中人,倒是当年神官的同伴里也有一位姓林的,是位道长,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沈竹晞知道林青释一直未曾对外明言自己的身份,便含糊地应过去:“所以你预备着明日去拜见史孤光?”
金浣烟点点头:“我明日预备着对姑父直言,倘若行不通,就在后天婚礼上当众提出。我查明了,婚礼上有各大世家的掌门人,凝碧楼的湄姑娘也来了,他们都是夺朱之战中过来的人,应该会信几分。”
沈竹晞迟疑一下,缓缓点头:“那好,我和你们来意相同,既然你们意向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撷霜君,你是要去找我师傅吗?”阿槿看他面色凝重,忍不住问。
沈竹晞怔住,茫然而无力的感觉泉涌而上,他确实没细想过此后要去做什么。要寻找记忆吗?山河破碎在即,那些七年前的旧事还有什么重新忆起的必要吗?偌大京城,他孤零零一个人又要去往哪里?
“我不知道。”最终,他只是这样说。
“撷霜君,你若无事,不妨去见见神官。”金浣烟忽然说,细弱的贝齿咬紧下唇,神情里露出难得一见的恍惚悲怆,“神官他这些年一直想着你和林道长,虽然没提起过你们的名字,可是……”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阿槿道:“撷霜君,我师傅只要知道你在京城,一定会来找你——如果你想见到他的话,要站在显眼的地方让他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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