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靳奕大胆的话吓了一跳,握着手上手腕的手不禁用错了力,嘎嘣一声,关节一响,我忍不住突然疼痛,哎呀一声,靳旬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来。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慢慢走到他身边,他拉过我的手,心疼的神情全都集中眉心。我偷看靳奕,他冷哼一声,起身告辞,不等靳旬同意,他已经转身走到门口。杜来得为他挑开门帘,他瞥了一杜来得,冷冷的说:“照渊剑让人给本王送到府上。本王等着。”
靳奕走出门去,靳旬重重的呼吸显露出他此时不佳的心情。我坐在他腿边,紧紧地盯着他手中,我那依旧发肿的手腕。
“朕发现你对靳奕说话格外的上心啊?”靳旬轻轻的揉着我的手,冷不丁的说出这么一句。我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喜怒,抬起头,他却又把我的头按了下去。
“皇上何出此言?”我心虚的低头顺眼,弱弱的说。
半天,靳旬没有发出声音,他松开我的手,从我身边站起身来。走到一张古琴旁边,手悬在琴弦之上,只是这么悬着。背对着我,不再言语。
我心中七上八下,认真的想着,自从醒来,在靳旬面前和靳奕见了不过寥寥几面,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马脚露出。不过,我和靳奕自小就是嘴仗的朋友,如今靳奕对我身份先入为主的敌意,更是让我有时忍不住去反驳。这种反驳,在范静庄是在自然不过的,可是搁在彭雨梦身上,难免让敏感的旁观者,心存疑惑。
屋子里的沉默人,让我有些局促不安,可是少说少错,我还是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在手腕上。刚才月娘在我一席袒护之后显然动了心思,可是她对我的指控,却让我心中有些不安。我虽然知道她因为是其父与厨娘酒后私生之女在彭家并不受人待见,可是挟母相逼,也是让人实在觉得不齿。彭家的人果真是卑鄙无耻,这种卑劣行径,当真是手到擒来。
一阵空脆婉转之声,将我满怀愤懑浇灭,我回过神来,靳旬已经坐在一边,那支刚才靳奕把玩的玉笛,一头抵在嘴边。悠扬的笛声回荡在周围,我惊讶的看着他,熟练地手法,静静的神情。
好像一切都不复存在,天地之间,只有一支玉笛伴着他。或者玉笛也不存在,幽幽的笛声只是他心底的声音。
我像是被那笛音蛊惑,梦游一般,坐到单手箜篌旁边,拨弄低音琴弦,苍苍之声,附和笛声的幽冥。此时的玉笛之中的声音如同一只青龙,随着音波翻转,围绕着箜篌那只苍苍的老凤。
也许这正是我们两人此时的心境,他意气风发,江山在手,天下踏平。龙之威风,天地无遮,翻云覆雨,之手可控。而我,则是撑着一颗破碎的心,虽然表面年华正好,灵魂却已经没有了一丝朝气。仇恨和怨愤沾满了我的内心,如同一只苍老的凤凰,再也登不上高高的梧桐。
我们默契的同时戛然止住了音乐之声,靳旬慢慢睁开眼睛,他激动的眸子,在落在我脸上的一瞬间,恢复了平静。
“天色不早,爱妃回去休息吧。”靳旬本来好像有千言万语,可是欲言又止了半天,才淡淡的说出这句客套的逐客令。我识趣的站了起来,福身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杜来得好像也是如梦初醒,我都走到他面前,他才慌乱的挑开帘子。
帘子放下,我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那是琴断弦崩的声音。我慢慢的走出香榭台,杜来得手中带血的跑了出来。慌忙的吩咐徒弟去取金疮药,我脚步不停,把一切嘈杂留在身后。
中午的日头暖暖的,转头看不见香榭台的踪影,我靠在一棵旁,说不上是何种心情。
我从不知道靳旬的笛子吹得这样好。我原以为靳奕的笛子已经吹得出神入化,没想到,靳旬才是深藏不露。
“四哥就要远征了,你说我们送他什么好呢?”多年前的午后,靳奕爬到我院中的树上,躲开父亲按排的守卫,翻进我家中的闺苑。对一脸愁烦的我说。
“送什么?送他好走!”我气呼呼的说,“他想去送死,我理采他作甚?”我愤愤的回答。
那日,得知刚满十六岁的靳旬就要随着彭威虎远征西南。这么多年没有听过打仗,没想到一朝一夕之间,除了父亲对我最重要的人就要犯险,十四岁的我难免心中惶恐不安。前去找他,却被他拒之门外。
“你被生气了,四哥也是为了你好。”靳奕拦住要往屋里走的我,忙说,“你不知道,自从父皇年事越来越高,人也越来越厌战。这次西南若不是挑衅吞了我边境三县,父皇还不愿意派兵出击。这么多年我朝军士养尊处优,四哥一去,实在不知道结果如何。他此时不肯见你,实在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不舍。”
“呸,谁要他不舍!”我害羞的啐了靳奕一口,说道,“惯会瞎说。我和他不过萍水相逢,哪来这么多闲言碎语!”
“这满城之中,谁人不知,范家长女看上了不受宠的王爷。四哥这次冒犯犯险,还不是为了赞一记战功,能够有底气向太师提亲?你不光不敢动,竟然还咒他去死。你说说,最对妇人心,也不过如此了。”靳奕口气佯装恼怒,说着竟然作势要出去。
我一把拉住他,说:“好好好,是我错了。你说,明日他就走了,我们要送他什么?”
靳奕忍着笑,挠着头说:“这不找你来商量嘛。今晚太子摆宴为他送行,我们恐怕只能明日起早了。”
我想了想,眼睛落在一旁的古琴之上,脑中不知为何,想起哥哥口中描述过得,西南荒原,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凄凉悲怆,腾然心头。我坐到琴旁,缓缓弹出一曲阳关三叠,友人远行,一别默然,留恋不舍,却又无奈。弹着弹着,我低声吟唱起来: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霜夜与霜晨
遄行、遄行
长途越度关津
惆怅役此身
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靳奕听着听着,突然抽出腰间的玉笛,悠扬的笛声,与我和谐相伴。
不过,最终这支曲子也没有送出去。靳旬和彭威虎,为了出其不意,提前起了行程。当我得知的时候,城外古道之上已经全然不见了车马踪影,爬上最高的山,也只能看到蚂蚁似的队伍。
靳旬终究没有听过我和靳奕的合奏。他的笛子吹得如此高妙,若那日听到我们的合奏,是不是会向看到班门弄斧的傻瓜一样呢?
“皇贵妃娘娘安。”瑛贵嫔带着霏昭仪一行人路过我身边,想我请安,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慢慢的站起来,看着她们,霏昭仪似乎还沉浸在那日我伤她的印象中,有些慌乱,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我觉得自己在她眼中像是一个嗜血恶魔一般,不觉冷笑,说:“两位妹妹好兴致,这时要去哪里?”
“嫔妾听说皇贵妃娘娘为了救人,差点儿从假山上摔下去。特地去朝露宫探望。结果娘娘不在,正打算回去,却正巧在这里遇到了娘娘。”瑛贵嫔说着,眼角扫了一下我藏在袖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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