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头大哭相认之后,她竟是不知道,要怎么与母亲说话,甚至不如未相认时自然了。
孟铭其实也觉得尴尬。她怀孕生女时年仅十三四岁,在仪国老家女子婚配得晚,她在闺中时还是一团孩子气,不想就面临这样的难关。
产女之后,她又恨又不舍,更不知道怎么带孩子。但毕竟那时阿漓还小,生下来点点大的婴儿,到四岁还是瘦瘦小小,跟着她后面转,她伤心或是发呆,又或是琢磨着逃走的事,都不用避着她,也不必像现在一样,想着要怎样对她说话。
现在,她几乎是借着与严野说话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也要想一想,该怎么和这孩子相处。毕竟,真正看见阿漓,还是会让她想起当初的痛苦和耻辱。而她又不想让阿漓感受到她这种情绪而畏缩。
这对她而言,也委实是个难题。毕竟孟铭——方宛宛,也仅仅比她的女儿年长十三岁而已。
所以看似镇静娴雅的聆月宫少宫主,说是问一问女儿在天璇宗拜师学艺的经历,却连女儿的师父什么时候闭口不言,退出聊天了都不知道。
好在严野健谈,又善于找话题,也确实往无离岛跑得勤,聊起来有得是话要讲,才不至于冷场。
孟铭脸上保持着微笑,听得也仔细,却不由自主地恍神,直到手被一个温热的杯子碰到,才回过神。
是任苒推过来的,粗暴地打断了师兄与孟铭的聊天。见孟铭下意识握住杯子,看过来,他向方漓那边示意了一下。
方漓也正紧张地瞧过来。
孟铭神色一动,任苒道:“阿漓调的蜜。”孟铭不明所已地饮了一口,眼前一亮,这味道,比她之前喝过的更好。
这是真正的好物,从空间里取出的,方漓之前只在岛上拿给师父喝。任苒没事从不与人多言,更不爱管闲事,方漓不担心他没事做去拿几种蜜对比,再去追究来历。
而对孟铭,她更是想将最好的拿出来给她看。
“阿漓在外院贡献了蜜方,受了奖励。”任苒说,看了眼方漓,“有鱼界,是她发现。修炼用功,剑道上有悟性,也肯吃苦。”
说完了。他看着孟铭。
孟铭被他说愣了,半晌才轻启丹唇,茫然地吐出一个“啊”字。
把温热的蜜水慢慢喝尽了,她定了定神,才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女儿的师父向她介绍阿漓平时的情况呢。
她不由得嘴角上弯,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放下杯子,向任苒致谢:“多谢任兄照顾阿漓。”
任苒又瞪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方漓,方漓被他这一瞪,才惊醒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娘,喝茶。”
茶都喝完了。这个傻姑娘。严野暗自好笑,在一边闲闲地问:“阿漓啊,光知道外院产的蜜茶是你献的秘方,你也给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方漓懵里懵懂的,顺着讲开去。这一讲,在严野的有意引导下,没说多少调配灵蜜的事,倒是把自己在外院的生活讲了个七七八八。
孟铭再问了几句,她就连在内门的那点修炼与游历之事,也颠来倒去的全讲了。
孟铭注意到一个名字,阿无。
她微微笑了,看来阿漓这一路走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经长成真正的大姑娘了。
她的女儿,比她幸运,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啊。
孟铭真心微笑时,与她平时是不同的。
眉眼弯弯,唇角噙笑,淡然的面容染上一层安详柔和的神彩,与平日里的冷清判若两人。严野暗中叹息,当年伤痛委实太深了,聆月宫这位孟师妹平日里的性情,恐怕也不是天生的。她若在仪国好好长大,到了年纪测了资质,依然会进入仙门,却又是另外一条人生道路。以她如此资质,必是无忧无虑,在师长与师兄师姐的呵护下成长起来。
不过这样,也就没有阿漓了。嗯,也没有阿漓给师弟带来的福气,更没有天璇宗的小千界了。
人生之事,可真是难料啊。
有严野插科打诨,有意引导,孟铭不觉也将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而方漓也听得仔细。
一席话聊下来,两人不觉亲近了许多,初始的尴尬也渐渐消弥,但要真正如正常母女般相处,确实还是难为了她们,尤其是难为了孟铭。
在无离岛休息了半月有余,聆月宫派的人来了两拨,孟铭终于还是待不久,告辞了。
离开前,她和任苒单独在书房谈了一刻钟,出门时深深看了眼候在外面满脸殷切的方漓,轻轻搂了搂她。
方漓的眼睛又湿润了,使劲眨巴了两下才忍住。她想起当年母亲离开时,也是这样先抱了抱她。
但不一样,这次不一样。只要方便,她随时可以去看望母亲。母亲更可以来看她。已经不是当年了,她们都闯了出来。方漓真是庆幸这一点。
一直目送孟铭出岛,方漓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立刻窜进了书房。
“师父师父,我娘和你讲了什么呀?”
任苒先把自己的袖子夺回来。好像自从观战之后,徒弟就喜欢拽他袖子,什么毛病。
“阿漓。”他在想措词,半天没开口。
方漓知道师父的毛病,不让他想好了,讲不出来还是小事,讲出来词不达意才是大事,也不催,只眼巴巴地等。
任苒在想怎么说。因为其实孟铭也没有理清自己的心绪。
多年相隔,年纪相差又不多,再加上她习惯了独自一人,孟铭现在确定,她并不因为当年的经历迁怒女儿。但她也同样不适应与女儿日夜相依,再不分开。
她希望能经常来探望方漓,或者方漓去看她,但还没有做好母女相亲相爱,慈母娇儿的准备。
这种矛盾的心态她并不想瞒着方漓,欺瞒反而是更大的伤害。但她同样不知道如何开口向方漓说明白,只能在临走时,找到任苒,向他诉说。
任苒听得懂,可是,他更不知道要怎么说。
“你……想和她去么?”最终他以这样的问句起了头。
方漓两只手都抓住他了:“师父,我是天璇宗的人啊,我不会到聆月宫去的。你不要我当徒弟了吗?”
好像他说错了什么,任苒苦恼地再次夺回衣袖,不得不安慰她:“要。”
“但是,你不想与孟铭在一起么?”
“想。可是……”方漓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一点伤感,但并不是十分伤心,“我觉得,我和娘还是远一点,偶尔互相来往,这样更好。”
她又不傻,娘欲言又止的神情也不是看不出来。她自己也一样觉得,这样就好,就已经是过去从来没奢望过的好了。
她的阿娘,在各大门派前挑战徐山派十名元婴真人,要为她讨一个公道。她的阿娘,从来没有想过不要她。
任苒的难题解决了,他不知道怎么说的话,阿漓自己说了出来。但他还是想说点什么,最终也只是将手落在徒儿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孟铭非无情,你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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