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不言,依旧栽歪着身子,拢在袖中的手颤抖着握住了一柄短匕。
墨苍落依旧是毫无动作,依旧是那冰冷而又沉稳的声音,这也是她以前最为喜爱的声音:“既然不肯放下尊严,为何要低头而行?”
弋栖月闻言一愣,随后心里便已明了——虽然她并不知道,墨苍落究竟是如何认出她来的。
她咬了咬唇,依旧哑着嗓子,道:“掌门怕是言重了,弟子只是伤了腿脚,这尊严二字,不知应从何说起。”
她不曾抬头,却听他轻笑一声:
“从何说起?心中所念,手中所做,皆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皆是敢说出来,能当得起的事,便是尊严。”
弋栖月闻言,心中冷笑。
她今日在此设局,亲身涉险,岂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敢说,也当得起!
她不能说自己完全不是为了墨苍落,却敢说,自己更多的,是为着离间五大派的同盟,为着加速南部的回归与统一,南部三州,本就是她北幽的疆土!她要收复!
见不得人的是谁?
不正是他那要明媒正娶,至死不渝的嫣儿?!
不正是他们这些为一己之私阻挡统一大势的‘名门正派’?!
弋栖月冷冷一哼:“敢作敢当,有何不敢?”
“弋栖月,你真是个泼皮。”
墨苍落的声音很轻,弋栖月听不分明,只当他是又轻笑了一声。
随即,冷不丁地,她竟察觉到,自己的一绺长发已被人撩起,她知道这是他做的,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她不会抬头,也不肯抬头。
因此,弋栖月永远也不知道,在这一晚,婵娟西楼,月华如练,她心心念念的少年,也曾撩起她一绺长发,放在唇边清浅地吻着;他落下吻的时候,轻轻垂着凤眸,他的唇形如画般勾勒,触碰着她的长发……
而她,只知道,他莫名其妙地,撩起了她的头发。
可哪怕他只是这样,她心中,竟也涌起了一种莫名的留恋。
他分明是她从小就爱慕的师兄,这一点,她不曾欺骗过自己的心。
自打她在苍流之巅看见他迎着那初升的红日肆意剑舞,广袖流云间千万风华,从心至口,便都已承认了,她心中所倾慕之人,便是他。
可如今,说那些,又有多少用?
弋栖月咬了咬牙,忽而翻手出了那短匕,那寒冷的刀锋迎着凄凉的月光,她猛地一扬手臂,对月一挥,竟是硬生生地,断了自己这一绺长发。
如今是这细小的一绺,她肯断,可她知道,哪怕是更多的头发,哪怕这一刀挥下她会是无比的不堪——她也肯断去。
墨苍落一愣,手中依旧执着她的断发,这已经被她舍弃了的断发。
不着痕迹地一拢手臂,他只是定了神瞧着她,瞧着她终于抬头看他,眉眼如初。
眸中,又是一番冷清。
弋栖月抬起眸来,也恰而对上那一番苍冷。
她笑了。
是自嘲的笑。
她笑她在方才的一瞬,竟依旧会心跳加速——
——怎么,弋栖月,你,还没对他死心?!
墨苍落微微低头瞧着她,手也默默按上了腰间的剑,他沉默了一会子,忽而道:“把事情弄明了,此事,便算过去。”
弋栖月一声冷笑,眸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狠厉:
“明了?墨苍落,五年之前,这事情就注定不会明了!我心明了,你心明了,谁又知谁是真心明了!我说了,你就会信?!”
“如何会不信。”墨苍落颦了颦眉。
弋栖月哼了一声:“信?墨苍落,你若是信了,如今又岂会这样——就像五年之前,我把一切都说了,你又信了几分?”
墨苍落颦了颦眉:“我若是说,我全都信了呢?”
弋栖月心里冷笑——是啊,越清逸当堂说出来,当堂被杀死,你现在当然是全都信了,可是当年呢?
“那好,那我说。”弋栖月抬起头,眯着眼睛瞧他。
墨苍落垂下眸子来,默然颔首。
“我什么都没做。”
弋栖月大言不惭地胡诌,偏偏还是一脸正气。
——怎么,就许他不信,不许她说谎?
墨苍落睁开眼来,叹口气:“说实话。”
“就是实话,你信不信?”弋栖月挑了挑眉。
心里忽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可是偏偏又掺杂着失落。
——你看,师兄,你还是不信。
墨苍落闻言,秀眉微微一颦:“不妨,这是苍流——我等着你说实话。”
弋栖月冷笑:“墨苍落,你以为你留得住我?”
墨苍落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眸光深不可测,忽而一抬手臂,长袖翻覆间,只见那一侧的墙壁上,十几位弟子同时跃了出来,看那身法,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弋栖月一愣,心下却也不得不承认,墨苍落本就心思深沉,自己之前算计了他,却又被他的暂留之计扳回了局面,如今,谁胜谁负,怕是无人能说。
看着墨苍落的身影在月光下冷情依旧,那些弟子们步步逼近,弋栖月咬了咬唇角,飞快地收起了短匕,双手分别执了双剑的一把……
忽然间,只见墨苍落身后不远处,一点寒光若隐若现,陡然一闪。
随即,墨苍落便察觉到,背后,有一处冰冷的、坚硬的触感,那上面满是杀气,仿佛转瞬之间,便会取了他的性命。
墨苍落一愣,随后,却向着弋栖月笑道:“怎么,还特意带了个人来……是,为了这婚礼?”
他的眸子如同深不可测的暗渊,这一笑,便是潜流激涌。
弋栖月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却见墨苍落身后,百里炙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的目的,无需你多言。”
百里炙的话语,是一番从未有过的冰冷。
墨苍落闻言一笑,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的后心被他人用剑狠狠地抵着,他身形陡然一闪,自腰间出剑,便要挑开百里炙的剑!
‘叮叮当当’数声,电光石火。
直到冷光一闪,百里炙的长剑已然斜抵在墨苍落的颈项上。
“阁下伤成这样,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为好。”百里炙那一对凤眼一斜,挑眉看着墨苍落,仿佛是一只狐狸。
墨苍落抚了抚心口,只是一笑,那冰冷又有磁性的声音,再度从他口中发出:
“哦?这般知道护主……可惜了,你再用真心,你在她心中,恐怕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玩物……”
他的唇角勾起,那个弧度深不可测,他能感觉到,在他开口的瞬间,他身后的男子,剑刃轻轻一颤。
弋栖月闻言,心中一酸,竟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恨意,酸楚,以及……一种心疼。
她忽然身形一侧,飞快地扬手掷出了那早已被她握在手中的短匕,只听‘嗖——’的一声,转瞬之间,这短匕便向着墨苍落狠狠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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