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冬友忽然停住。一个扎着低马尾,穿着白衬衫,牛仔裙,白色浅口鞋的女孩子从医院走廊一头朝吕冬友跑过来:“冬友,你怎么在医院啊?”
“这是我女朋友。”吕冬友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那个女孩子就是吕冬友后来的妻子岳白羽。
“你怎么啦?”岳白羽看见吕冬友脸上包着一堆纱布心疼得直咧嘴。
吕冬友挠挠头:“那啥,坐公交车的时候吧……司机一个急刹车,我当时一走神,就撞上前面的扶手了……”
“你傻不傻呀?坐个公交车也能撞着!”岳白羽气得笑出来,“哪个司机开车这么楞?我去公交公司投诉他。怎么开的车啊?我得让他给你赔礼道歉。你要不要紧?明天请假吧,你都加了多少天班了?你们那个老马也真是把你们都当牲口了,亏得他还是你学长呢……”
“没事,真没事……当时司机就道歉了,人家也不容易哈。鼻子断了,但我脑子没事,不耽误搬砖。整个团队都在赶进度呢。我得轻伤不下火线啊。”
“你这家伙可真是……气死人啦……”岳白羽撒娇似的跺了跺脚。
取笑、抱怨、关心、吵闹,真是无比美好的温柔红尘,安稳现世。吕冬友又不是我。他没有经历过整个世界在顷刻间坍塌的离丧之痛,自然不能理解我的疯狂。反过来想,他有安稳的生活,可爱的女友,他根本没道理冒险。
我不想再看他们,就径自走了。反正岳白羽眼睛里只有吕冬友,没注意到我在旁边,也没注意到我离开。
回到家里,我收到了吕冬友的信息:“抱歉,话只来得及说一半。只要不是违法的事情,你需要做什么,尽管和我商量。只要能帮忙,我责无旁贷。”
我看着那个短信,又大哭一场。
我果然不是做坏人的料。在吕冬友站在街边打车的时候,我有一瞬间以为他要到公安局告发我。我当时真的吓坏了。就这个胆子,怎么给荼白报仇呢?而且吕冬友还知道了我的真名,也知道我打算人肉凤凰于飞,在暗网上买凶的计划。如果他察觉到我有所动作,阻止我怎么办?我不怕进监狱,进地狱都不怕,可是万一计划失败,唐泗水会更警觉,而我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我就这样又懊恼了三天,接着我收到了荼白的爸爸妈妈寄给我的包裹。里面有一套农村花土布做的床罩枕套,大红底色,织着五彩鸳鸯和缠枝莲的图案,是一份嫁妆。还有一包红枣,每一个都干干净净的。而且里面还有一封荼白的爸爸给我的信。
信上先是问候我,希望我一切平安。接着他说,他昨天忽然梦见荼白了。他带着荼白去镇上的书店买书,但荼白好像很着急,想要去京兆市找我,好像再不找到我,我就会出事一样。他不明白这个梦的意思,但梦见荼白要找我,说明荼白和我缘分很深。如果我不嫌弃,他欢迎我去他家,他会把我当女儿看待。
他感谢我曾经送给荼白非常贵重的项链。荼白不在了,他不敢把这样的财物据为己有,所以拜托林警官把项链送回给我。荼白每次提到我时,都说我很照顾她。他疾病缠身,家中没有什么很值钱的东西能回报我对荼白的照顾和爱护,所以就把荼白的妈妈亲手给荼白织的嫁妆和家里自己种的红枣挑了最好的送给我。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看见荼白嫁人、过上好日子。
他希望我以后能过得红红火火,早日立业成家,只当是替荼白了却未嫁而夭的遗憾了。
荼白爸爸梦见荼白的时候,正是我对唐泗水起了杀心的那天。难道真的有“泉下有知”这一回事?荼白不想让我□□,就托梦给自己的父亲了?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
可如果真的有鬼魂,现在的荼白该是多么孤独。她的父亲和同村的人相比,已经是很爱读书,相对很开明的了。可即便是她的父亲提到荼白,最大的遗憾竟然是“未嫁而夭”,即便是她的母亲,也不知道她的作品有多好。至亲如父母,犹不能相知。在尘世中,有父母亲人,仍未能免万古如长夜的孤独;若真有忘川三途,她混在一群非亲非故的亡魂中踽踽独行,便更是天地无情,举目无亲了。
而我在这个尘世里,和我的父亲母亲之间更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同去了,我也好在黄泉路上和荼白做个伴。这样我们都不是孤魂野鬼了。
从此以后,我每天只求速死。
我计划的第一版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可是我毕竟没有死。
我现在在看一场好戏。
那是董事长张岩卿和几个重要股东之间的会议。
Richard一脸遗憾紧张地找到瑞腾的董事长张岩卿:“岩卿,我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误。我找到白秀峰谈过,我说瑞腾在业界一直口碑很好,你们不可能做出来出了问题之后还不顾商业伙伴劝阻,一意孤行的事情。那个声明里说你们‘面对同行的质疑时拒不承认’,恐怕是夸大其词,或者有所误会。结果,白秀峰给我看了这个。”
Richard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份卷起来的薄薄的文件,递给张岩卿,然后纠结地捂住额头。
那是Oakhill的一个员工转发给白秀峰的周荣的邮件。邮件里,周荣先是承认了发现《玄天奇闻》的样片里面有多个CG画面和道具上的图案和夏眉的“搜神·洛书”相似,也承认Oakhill公司对此提出的疑问的确有一定道理,但紧接着,周荣开始为《玄天奇闻》开脱,说即便是两者用了几乎一样的构图,但这只是因为它们都是中国上古神话主题,所以即便十分吻合,也是情有可原的。而且周荣还说,为了公司的盈利,他不会因为竞争对手的“造谣”“抹黑”而拖慢拍摄节奏。
Richard愁眉苦脸:“白秀峰要被这封信气死了。他说我们Oakhill发现有问题都没有及时通知纠错,还被周荣耍,现在对我也不信任了。可我当时确实没有十分的把握。我怎么知道夏眉画的这些形象都是她的独创,不是来自古画、文物这样的公共领域?我又不是搞中国文化的。我怎么知道不是别人在造谣抹黑,是周荣在狡辩?总之,周荣的这封信如果被AS抢先公布利用了,瑞腾无论是法律还是在舆论上都要占劣势了。周荣明明知道侵权,还要欺骗商业伙伴。股东们还会用这封email告瑞腾对股东隐瞒违法事实,导致股东现在遭受严重的经济损失。”
当我告诉周荣要给Oakhill写这样一封email时,他可不会预料到这封email真正的用场是这里、此刻。而且我一直都是用口头商量的方式建议、催促周荣写这封email,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能直接证明这封email是我让他写的。
现在张岩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更加不可能追究周荣写这封夺命email最初到底是谁的主意了。
“这该怎么办?”张岩卿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Richard和几个在场的大股东。
Richard的语气依然沉痛:“岩卿,形势危急。周荣是瑞腾不可或缺的一员。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了,他的想法也是在座的想法。我们同进同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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