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拍了拍她的头:“一两年不见,你倒是又长高了一截,像小葱一样长得真快,难怪姐夫都快认不出你了。”
嘉敏指着满室的古籍,问道:“这些都是姐夫的书吗?”
从嘉点了点头:“当然!”
“我见了好多名帖,真的是叹为观止呢!”
从嘉看了看桌上,见娟秀的笔迹写着:“妒雪聊相比,欺春不逐来。”他不觉对嘉敏哑然失笑,“此为杜樊川的咏梅之诗,想来你刚才像小狗儿趴在这里,就是题这几个字了。”
嘉敏听他将自己比作小狗儿,十分不开心,赌气道:“哼!谁是小狗儿。你才是大狗儿!”
从嘉又笑了:“好好好,我是大狗儿,不过你的字很是娟秀古朴,是不是师从钟繇的章程书?”
嘉敏点了点头:“打小的时候,阿耶摆出了各种字帖让我挑选,我唯独选中的,便是钟繇的字,觉得真的是典雅工整极了,所以后来就一直临摹他的字。”
从嘉喜道:“其实我这里还有他的真迹,他的铭石书才是最妙的。”
嘉敏大喜:“真的?可是……”她低了头,有些惭愧,“我从来没临摹过。”
“我教你。”从嘉自书架上取过一本字帖,捉住她的小手,在雪浪花笺一一临摹钟繇的正楷小字。
她的小手温软,像是一团雪白棉花,暖意融融。
他的心情亦大好。
两个璧玉一般的人俯首,一起在雪浪花笺上一起书写,字体泅染,墨香晕开,忽然不闻房内炭火烧得劈里啪啦的响声,就连窗外开始飞起扯絮般的雪花也浑然不知。
嘉敏学得专注、认真,头上两个包子髻不时触碰到从嘉的下颌,她不时地抬起头仰望他,灿然一笑。
她的笑,最是春光涣涣的柳绦,轻轻拂在了他的心湖上,又像是娇俏可爱的黄莺啄着春花的花蕊,纯美、清净得不掺杂任何杂质,未染任何色彩。
从嘉看她烂漫的笑颜,那浅浅的梨涡盛醉了清香甘甜的冽酒,忽然就羡慕起来。
童年的时光真好,无忧无忧,无拘无束。想来他像她这般年纪的时候,他的兄长弘茂还在,那个时候,他们兄弟二人随父亲登楼赋诗,又为书法是学柳体还是颜体而争执不休,兄弟手足,情意温厚。
自弘茂殁了之后,他纯真快乐的少年光阴也提前结束了。
如今,兄长弘茂已故四五年,这几年的岁月,都是在长兄燕王的猜忌中度过,朝不虑夕,如履薄冰,每日为躲避燕王的监视,打消他的禁忌,刻意做出一副乐日月以优游的姿态,何曾有过一两天痛快淋漓的日子?
嘉敏抬起头,见他一副怅然所思、心不在焉的神情,稚气问道:“姐夫怎么了?是不是我的字练得不好,姐夫不开心了?”
从嘉回过神,笑道:“怎么会?嘉敏的字练得好极了。”
“那为何姐夫还是一副很难过的神情?”
“有吗?”从嘉掩饰着。
“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再想,嘉敏也有很多不开心的事呢!”
从嘉释然:“好,不去想。”
☆、第三章 闲中好(2)
门边上的庆奴端着一碗汤药,见王爷与嘉敏一幅融洽和美的光景,取了一颗梅子砸在嘉敏上,趁着嘉敏回头的时候,向她招了招手。
嘉敏从牛头椅上跳上地面,来到庆奴面前:“你找我有事?”
庆奴在她耳边低语道:“王爷染了风寒,又不爱喝药,你去哄他喝了这碗药吧。”
嘉敏点点头,从庆奴手中接过了汤药,走到从嘉跟前,巴巴儿地望着他:“姐夫快把药喝了吧!喝了病就会好了。”
“我根本就没生病。”从嘉刚说完,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嘉敏道:“姐夫骗人!姐夫明明就是病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只有喝药,才会好起来。”
“只是小病而已,喝那么多药干什么?”
“哼!”嘉敏撅起嘴,“我终于知道了,其实姐夫是嫌药苦。我都能喝苦药,姐夫竟连小姑娘都不如呢!说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
“好好好,我喝我喝。”从嘉终究拗不过嘉敏,只得端了汤药。
嘉敏这才粲然一笑,捏住了从嘉的鼻子:“姐夫只管喝,嘉敏捂住姐夫的鼻子,让姐夫嗅不出苦味。”
从嘉愣了一愣,这稀奇古怪的女娃儿,不知道还有什么新的花招用来对付他。
等到他喝完药,嘉敏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甜枣:“好了,这下就不会觉得苦了。”她忽地想起什么,又道,“哎呀!只顾着与姐夫说话了,进来好半天还没见着姐姐呢!”
说着,嘉敏也不在理会从嘉,只顾着蹦蹦跳跳地出了门,留下从嘉一人呆呆站在房中,坠入云雾般。
童言无忌,可在从嘉的心中,却总觉得多了些什么,叫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暖意。
周嘉敏像一只梅花小鹿般地跑出了曲尺楼,楼外开始鹅毛大雪下得纷纷扬扬。
“下雪啦!下雪啦!”她欢乐地张开双手原地转圈,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羽纱面薄氅被风雪吹得鼓起,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粉扑扑的鹅蛋脸在扬扬飞洒的大雪中,清美难言。
楼阁之内,从嘉负手而立,连他自己也不曾觉得,面上已带着清淡的微笑。
嘉敏入了雁曼堂中,堂室的布置果真比扬州府上富丽辉煌许多,红绸软帘、妆蟒绣堆,宝鼎、香炉、琴、笔砚、书卷、字画、新诗堆满了宽阔的房间,又不失雅致书香之气,不由叹道:“好雅致的心思,我家姐姐的绣阁画屏,芳馨暗涌,与姐夫又有着不一样的情思呢。”
浮雕山水檀木屏风后,传来娥皇略有些慵懒的声音:“是谁在外面?是流珠么?”
嘉敏听出了是姐姐的声音,兴奋地大叫一声:“姐!是我!”
她飞奔入内,转过了屏风纱帐,像是一团淡紫色的小花绒球一样扑倒在姐姐的怀里。
娥皇又惊又喜:“到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让我去接你们。”
“因为我很想姐姐,来不及告知姐姐,就快马加鞭进了府,阿母乘坐马车,随后就来。”
流珠正好端着点心进来,见到嘉敏也是大喜道:“小小姐!你可是如何来了?”
又忙取了双蝉红罗帕,替嘉敏拭去包子发髻上的雪水,“天气寒冷,又落了雪,小小姐难得来一趟,可是要在府上多留些日子,等到天朗气清,冰雪融化了再回去也不迟。”
娥皇道:“不如,就在姐姐这里过了年,再回去如何?”
嘉敏拍手称好,三人正说得热闹的时候,外面庆奴进来传饭。
庆奴笑道:“王爷特意叮嘱了,说是小姨子来了,请王妃和周家小姐到听菡厅中用饭呢。”
嘉敏的肚子正好咕咕叫了,笑问道:“我正好饿了,能吃得下一头牛,也不知此刻有没有炙烤清炖的杂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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