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_初云之初【完结】(224)

阅读记录

  何公是老臣,又有清名,圣上可以对着自己儿子发怒,却不会无故加罪臣工,即使留下,他也未有异色:“是,臣遵旨。”

  圣上出身教育使然,棋力不弱,何公精于谋算,亦不逊色,二人倒是旗鼓相当,大半个时辰过去,也没分出胜负。

  “圣上是否心中沉郁?”何公喝一口茶,低声道:“臣见您今日……”

  圣上倒不瞒他:“确实有些。”

  “圣上虽不喜楚王,但臣还是要多嘴一句,”何公以为他是为了楚王之事,劝解道:“父为子纲,天经地义,可因冤杀子,不免令天下侧目。”

  “不是为了这个,”圣上将手中棋子落下,缓缓叹口气:“是朕私事。”

  这便是不足与外人言了。

  何公心领神会,低头去瞧胶着着的棋局,不再开口。

  这一场棋下的久,一局接一局,眼见着天黑了,都未曾停下。

  臣子不便在宫中过夜,何公年长,更深谙此理,扫一眼窗外天色,有意告辞,圣上却先一步叫住他,传了晚膳。

  “娘娘,”陈嬷嬷过去回禀,小心打量她神情,道:“前殿说了,圣上在那儿用膳,留了何公,不过来了。”

  “知道了,”锦书面色平静,毫无波澜:“那就吩咐小厨房奉膳,咱们也用吧。”

  不见也好,刚刚才将一切敞开,说个透彻,再见之后,彼此也是尴尬。

  “非是臣不愿,”何公婉拒道:“只是臣上了年纪,不耐久坐,时辰又晚,该告辞了。”

  “何公就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吧,”圣上叹口气,缓缓道:“高处不胜寒,有时候,朕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何公闻言微怔,倒是没有再提离去,只是含笑道:“后宫诸多宫嫔,竟没一朵解语花?”

  “何公明明看出来了,何必再取笑,”内侍们奉酒过来,圣上自酌自饮,顿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朕同贵妃吵了几句,再见反倒别扭,无处可去。”

  何公自从听圣上说因私事不豫,隐约便猜到事关贵妃,他为外臣,不好干涉内宫,却也听闻这半年来柳贵妃独得圣恩,备受恩宠。

  只是男女之事,床头打架床尾和,今日还满腹怨言,备不住明日便好的蜜里调油,他毕竟是外人,不好多说,所以也只当过堂风,听过便忘。

  圣上好容易才找到人说话,知道何公并非搬弄是非之人,倒也不介意他沉默,继续道:“朕脾气执拗,贵妃也一样,有时候,明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过去,但人终究是人,放不下。”

  何公听圣上言辞恳切,竟是真动了情,先是诧异,随即劝道:“臣随来不爱理会后宫内帷之事,却也听闻贵妃盛宠,月盈则亏,圣上仔细妇人恃宠而骄,因而生祸。”

  “那倒不至于,”圣上摇头,道:“贵妃年轻,却也明分寸,从未言及朝堂,更未曾恩荫家中子弟,与朕争执,也并非是为私利。”

  “那是为何?”何公微微宽心,莞尔道:“嫌圣上后宫姹紫嫣红?”

  “那倒是好,”圣上也笑了,无奈道:“自从得了她,朕哪里再往别处去过。”

  这句话透露出的意思太多,连何公都觉惊心,思及前言,忽的福至心灵:“圣上,贵妃身份……是否有难言之处?”

  圣上眸光一肃:“何公何出此言?”

  “看来的确是了,”何公叹息道:“贵妃册封逾半年,却未曾在后宫走动,除去一个名字,再无其他,若非如此,却是奇怪。”

  圣上沉默不语。

  何公静静看他一看,同样静默,一时间,席间只有觥筹之声。

  如此过了一刻钟,他方才道:“圣上竟行孟德之事?”

  圣上神情纹丝未变,淡然道:“确是朕德薄。”

  他这样痛快,何公反倒不知如何应对,喝一口闷酒,叹息道:“冤孽。”

  圣上向他敬酒:“是朕荒唐,何公若是想骂,但请直言。”

  “臣骂又有什么用?”何公目有无奈,怅然道:“终究不能回转。”

  “回转不了了,”圣上笑起来:“再来一次,朕还会行此事。”

  没了在边上说话的人,锦书这顿晚膳不免吃的有些沉闷,然而她喜怒不形于色,倒也瞧不出什么异态。

  用过饭后,她照常往后殿去沐浴更衣,待到发丝干透,饶是圣上未归,却也吩咐宫人铺床,准备歇了。

  陈嬷嬷没提过今早那事,这会儿却有些坐不住:“娘娘,圣上还在前殿同何公说话,待会儿便要过来,您不再等等?”

  “等什么等?”锦书淡淡道:“我乏了,不想等。”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会儿,终于还是按她吩咐铺床收拾,待她歇下,便熄了灯。

  夏夜里晚风徐徐,远比白日畅然,圣上同何公出了前殿透气,远远瞥见偏殿的灯熄了,目光一黯。

  “她啊,”他向何公道:“性情刚硬,不可转圜,朕如何相劝,都不为所动。”

  “若是换了别人,朕有一万种办法收拾,可是她,”他靠在朱红栏杆上,夜色之中,竟有些寂寥:“朕却毫无应对之法。”

  何公是儒道大家,自然不会首肯圣上行孟德之事,然而他久经朝堂,对于天子声名的维护,也使得他不会将此事闹大,事到如今,也只能将此事按下,当做不知。

  顿了顿,方才道:“贵妃……心有怨怼么?”

  圣上倒不避讳,目光黯然,缓缓点头。

  “圣上,”何公变色,语气沉沉,劝诫道:“贵妃现下是你枕边人,心中有怨,若生他心,国将动荡!”

  “她不会的,”圣上面有疲色,道:“朕知道,她不会。”

  何公定定看他,圣上同样回望,到最后,还是前者先认输,摇头苦笑:“臣此前听闻,楚怀王甚爱郑姬,袖所言无所不从,尚且心存疑虑,今日见圣上如此,方才此言非虚。”

  “美人关难过,”圣上笑道:“朕也一样。”

  一切都已经说开,何公反倒不好再说什么,瞧圣上神情,同那位贵妃之间,还有的磨呢,他一个局外人,不好插手。

  “夜色已深,圣上早些安置,”他示礼道:“臣告退。”

  圣上轻轻颔首,示意宁海总管亲自去送,自己却留在原地,半倚朱栏,隔着一段月色,静望那座已经熄灯,径自安谧的宫阙。

  那边已经歇下,大概睡着了吧。

  也是,自己是否过去,她哪里会真的在意。

  她的情真意切,从来不是给自己的,唯有冷心冷情,时时相对。

  虽是自作自受,可他毕竟也是人,也有心,也会觉得很难过。

  天地之大,皆为王土,可在这一刻,圣上立在哪里,竟生出一种无家可归之感。

52书库推荐浏览: 初云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