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去向难以捉摸,她只能多方打听,哪处城镇传来瘟疫消息。
寻常人对瘟疫避之唯恐不及,她反其道而行,追寻着它去。
藏于胸中的小册子内,绘制简易地形图,染疫的镇,似乎有顺序地朝南移动,速度并不快,她打算往这路径追,碰碰运气。
不过,她已非当日在山林幻村中的孩子,不食人间烟火,还真以为出门在外,天天都有邻居上门送吃的喝的,幻灭成长之后,第一个体认到的,是现实问题。
有银子,走遍天下,没银子,寸步难行。
她目前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鬼,别说出远门了,跨出雷霆堡后的第一顿饭便没着落。
「被师尊保护得太好,忘了外头的世界,没那么好生存呀……」她是只井底之蛙,还是只太安逸的蛙。
可她现在只想变回那只守着方寸光景的蓝天、井中温暖的蛙。
而且不知为何,近期瘟疫消息突然消声匿迹,好似不复存在,至东山镇为止,未曾听见还有哪处传出疫情。
「翎花姑娘!」
曲桥上,款款步来一名双髻女子,翎花见过几回,对她并不陌生,她是雷行云母亲的贴身丫发,名唤婉若。
「夫人要我来问问你,午膳过后,要不要随她去一趟白云寺,上香还愿?」婉若是个圆脸姑娘,比翎花稍长两岁,笑起来很是甜美。
「好呀,我要去。」翎花立即答应。她喜欢雷夫人总是温柔慈祥,眉目和善,待她也好,任何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裳,都特别为翎花留一份。
曾听雷夫人提及,当年生雷行云时遭遇难产,虽拚死度过一劫,母子均安,可身子骨落下病根,从此无法再有孕,比起儿子,她更希望有个女儿,然此生恐无机会,于是见翎花讨人喜欢,便把她当成女儿对待。
吃完午饭,马车已候在府门外,翎花搀扶雷夫人上车,与她同乘。
马车走了好一阵,仍是在雷霆堡范围内,雷霆堡俨然自成一座城镇,荣华热闹,街道条条井井有序,所有食衣住行,自给自足。
出城门,再行数里,坐落山腰,群树围绕的白云寺,远远就能瞧见了。
几人鱼贯进入清幽寺内,今日香客不多,少了嘈杂,多些悦耳虫鸣,听了很是舒心,佛寺周遭清扫干净,连片落叶也不见。
雷夫人一行燃香跪拜,雷夫人所求,一如往常,自是阖家平安康泰,全雷霆堡风调雨顺,儿子能尽早娶亲生子,成家立业--拜完后,掷了茭杯,得到代表应允的圣茭,雷夫人开心直呵呵笑。
翎花学着拜,心里默念保佑师尊身体健康,打架都打赢,管它天兵天将天女天男,全不是他的对手。
掷出的木茭居然两个裂成四个,什么茭也没求到,翎花甚至觉得,那尊慈眸半合的大神像,在瞪她。
雷夫人又去求签,这回翎花不跟,她想求的,这庙里的神不会保佑她。
回程的途中,几人走下绵延百尺的长长石阶,翎花好奇问。
「这世上好像没听说有瘟神庙?」若是有,她直接去拜,不知师尊是否就能听到?
雷夫人一笑「傻孩子,拜瘟神能求什么?求世降大瘟吗?自然是无人想拜。」
「那瘟神岂不可怜?没有香火供奉?」翎花眉一皱。她刚听婉若说,香火越鼎盛的寺庙,代表供奉的仙佛法力越强大,不知是真是假。
「瘟神最好别有香火供奉,祂还是法力弱小些得好。」婉若跟在后方,插着嘴。
「说到这,堡主已经吩咐总管,要办场驱瘟逐疫、褪灾求福法会,届时我们需要准备不少东西,你们到时可得帮我多留神,千万别漏了才好。」雷夫人身子向来不好,先前更是大病一场,精神和记忆力难免不济,此次雷行云便是为了她,挺而走险去采奇花,说来倒真神奇,她吃下两瓣,确实健康许多,走这白云寺的长阶也不觉得喘。
「法会?驱瘟逐疫?」翎花不解,头一回听见这玩意儿。
「翎花姑娘没听说过吧?我们这儿有个习俗,一旦周遭邻镇或自个儿的城内发生瘟疫,为求不受牵连,也为平息疫乱,就办场盛大法会,驱赶瘟神离开。」婉若为她解释。
雷夫人亦浅笑颔首「行云此次大病初愈,能逃过此劫虽好,可毕竟染上的是人传人的恶疾,为安堡中所有人之心,法会是绝对需要办的。」
「法会可有趣了,瘟神会满街乱走,再被众人拿扫把一路赶,直到将祂赶出城外,永远不许回来,然后家家户户都煮平安粥,吃完粥后,大家就能平平安安啰!」
「瘟神会满街乱走?」误解其意的翎花眸儿大亮。师尊也会来参加?那岂不是太好了,她还来不及存够盘缠,若师尊自己前来,堪称完美!
雷夫人及婉若以为,她是觉得新奇好玩,才露出那般雀跃神色,并未生疑,翎花接着又问,一脸迫不及待「法会何时办?」
「这月二十七。」
算算剩不到半个月,就能见着师尊!翎花按捺不住心中欢喜,回程的路上,笑得合不拢嘴,沿途哼小曲儿。
倾城美人一路笑,害同车的婉若瞧了也脸红,心里直喊妖孽真妖孽呀……
结果,根本不是翎花想的那么一回事。
所请「瘟神」,不过是旁人假扮,刻意丑化瘟神形貌,满脸涂泥,披头散发,一身肮脏乞丐装,逢人还故作龇牙咧嘴样。
她师尊才不是那德性!
她师尊虽然从不束发,任由发丝溢漫肩胛,可他长发如绸,乌亮柔腻,一丝丝的光华,镶崁其中,举手投足更是沉逸内敛,何曾蓬头垢面,更别说像只野兽沉狺乱跑。
翎花失望透顶,俏颜垮下,可接下来她所看见的场面,更叫她震惊一
那位张牙舞爪的「瘟神」,前一刻还吓退众人,下一刻,却群起围攻,镇民纷纷拿出扫帚木棍,作势殴打「瘟神」,更有人朝他丢掷果皮、泼脏水,嘴里呐喊「滚出去」。
一时之间,街道上再无其它嘈杂,剩下整齐划一的喝退声。
以雷堡主为首,执剑带领城民,将「瘟神」逼出街市。
见「瘟神」节节败退,甚至踉跄跌倒,不时遭人泼水投石,好不狼狈,周遭传来孩童嬉笑,仿效大人们赶「瘟神」。
这便是驱瘟逐疫、褪灾求福?
为何与她在天乐村的遭遇,有那么几分神似……
虽然她没受到追打,可村民鄙视的眼神,同龄孩子远远朝她嚷嚷,笑她身上脏、有病毒,谁靠近她就会得病,还用沙泥捏成球,往她头上砸,沙泥砸不出疼痛,只会碎成一片狼藉,弄得她头脸全是细沙……
那明明不是师尊,她心里很清楚,可是完全扼阻不了涌上的酸涩心痛。
瘟神,是这般被狠狠敌视、排斥、欲除之而后快。
所以师尊才有如此清冷的神情,淡然的眸光,以及几乎没有友人来访的孤寂。
一个人被抛下的孤独,你与我都别再尝到。
那年,高大如山的师尊,微微倾身弯下,对着小小翎花说。
你与我。
52书库推荐浏览: 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