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头口,背上行囊逃亡的人不计其数,江面上停泊着大只小只的行船去到相对平安的南方。如今国破家亡,这儿已经不是他们的家,在不逃走,只有死路一条。
乘上扁舟,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见了没笑脸,阿娘抱着尚小的男童在怀,依依惜别土生土长的地方,告别了大宋。也不知丈夫在战场上是否还安好,女子还在苦苦等待丈夫平安归来,盼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一顿平常菜,她担心的是,她这一走,万一丈夫回来了,家中空无人,看不见她的身影,会否以为她带着孩子跟别的男人跑了或是以为她不在人世了?种种担忧嵌入眉眼。
这大抵是绝大多数人所担忧的,鲜少人记挂国家的安危。
落马来,云鸾淑抬手便要狠狠地刮他一耳光,扇出去的手却在半空中不忍心地缩回来。他知道她狠不下心,恨他打他。
“我要杀她,你阻止的了我一时,阻止不了我一世。”云鸾淑固执地转身,朝着反方向折回皇宫,仇一刻不报,她一刻不能心安。
她没走几步,身后的墨子矜反拉住她的手,不容反抗的强硬口气道:“我不准你回去送死!”
他只想送她南渡,去到那边平平安安过上与世无争且无仇恨的幸福日子。
“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她早已不想活了,又何苦要救她?她只想与那朱琏玉石俱碎。
他无可置否:“是,与我无关。可你是图儿的娘,你不能那么肆意。”
想生即生,想死即死,她做人不能那么自私,便不为自己,亦要为他们的图儿着想。图儿还小,没了娘图儿心里受到的阴影定会大的很,甚至会因此消沉怏怏。
“图儿!”仅听闻图儿的名字,鸾淑皱起淡淡的画眉,当即握紧拳心,说什么都不肯离图儿远去,可……
墨子矜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她执着的莫过于亲手杀了皇后报仇。他突然扼住她的双手臂,加重口气道:“暖儿,够了,够了!朱皇后现已落入金人手,她不会好过的,金人定会折磨她的,这难道还不够吗?”
死不过是一瞬,而折磨远远比死痛苦千万倍。只要仇人能得到报应,不管是由谁之手惩罚,都是一样的。
他不愿再看到她为了报仇,成为仇恨的奴隶,每日每夜陷入仇恨的折磨,这种痛苦他切身体会,每日每夜都在体会,将他折磨的寝不安席生不如死,他愿意看暖儿受折磨。
鸾淑听了他的话,眸光昏暗,似在沉思,咬朱唇的贝齿愈发紧。摆在她面前的仅有两条路,是放下屠刀南渡,还是执刀与仇人厮杀?孰轻孰重。
“暖儿,你知道吗?我最爱的是曾经的你,傻傻的,总爱笑的你,这样的你让我感觉好幸福。”墨子矜真挚地透露心声,深情款款望着她的双瞳,好似要将她如芙蓉的面庞融进温暖的眸光间,永永远远不挥散。
他最爱的是曾经的她,纯洁与善良与可爱的她,敢作敢为,上得青楼下得厨房。而如今的她,他看到的仅仅是黑暗,无尽且令他害怕的黑暗,他感受不到一丝丝的暖意,即像在寒冬腊月,赤着双臂。
一滴滴琼浆玉液滴灌着她的心,洗涤她心中墨水,感化她的良知。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鸾淑凝视着他的桃花眼,默默下定决心。佯装生气地推开他:“你爱的是曾经的我,这么说,你不爱现在的我了?”
鸾淑侧身微蒸热了脸庞,不理会他。男人都爱说甜言蜜语哄人,还当她是小女孩不成,他也不外乎。
见她态度如此清晰明了,墨子矜绽开欣喜的笑,当即拥住她,将她紧紧扎进怀里:“我爱,只要是你,我都爱!”
鸾淑被这一句句的告白冲昏了头,幸福的就像飘上了天,满脑子充溢的皆是深深的爱。他们之间走过几多曲折的弯路,经历过几多的生离死别,经历了自相爱相恨……有情人终是苦尽甘来。
两人拥抱在一起,谁也不舍得分开谁。他们几时不曾有过这样使人面红耳赤的肌肤接触,大抵有许久了吧。他们相识相爱到至今有几年了?算算,大抵八年,整整八年零二个月,是啊……八年,人生能有几个八年,且还是青春岁月。
偷偷端详子矜的脸庞,她这才发觉,他的脸不再素从前充满稚气,而是布满成熟的岁月痕迹,眉目间尽是大男子气概。
如此良辰美景,却将岸边的船夫硬生生叫停,急急催发:“渡船,渡船,还有未上船的客人请赶紧上船!”
他们可是要逃命的,不是闹着玩玩,耽搁不得,要是让金人晓得,他们怕只有死路一条。
鸾淑离开他温热的怀抱,紧连着他温暖的手指,往岸去:“子矜,我们一起上船吧!”
此时,墨子矜却莫名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鸾淑拉不动他,转身只见他伫立不动,面色沉重,似是下了什么万不得已的决定。
“怎么?不愿和我一起离开?”他不是说爱她的吗?还是说爱仅是借口。
鸾淑未免大失所望,止不住胡思乱想。他心里是不是装了个别的女子,他长的如此妖孽到处沾花惹草,想必喜欢他的名门闺秀不少吧,上门提亲的更是将门槛踏破。或是他心里放不下别的男人,赵吃鬼狐将他的男子气抹杀了?
总觉他深不可测,有太多隐瞒着她的秘密。爱人之间不应该彼此信任?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清,毕竟他们分离了有够长一段时光,彼此陌生了亦是无可避免。鸾淑理解与宽容,惟一令她无法释怀的是子矜的隐瞒。
“暖儿,我还有重要的事未完成,等我完成立刻去南方找你。”
鸾淑情绪颇是失控,她无法接受他又要离别的消息,他们好容易重逢,不能分开,紧张地抓着他的双手:“你又要抛下我一人离我而去?有什么我们不能一起面对的,子矜,我可以的,你说,可以帮到你的!”
不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他的一句话,她甘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与他而言,最耿耿于怀的当是吃鬼狐杀死他亲人的事,这么多年眨眼一过,没想他始终放不下,记挂在心。她明白,杀亲之痛之仇,不是时间能治愈得了。
“不行!你必须听我的,赶快上船,到了那边,我会尽快去找你。”不容反抗的语气。
她的口气更是坚定如磐石雷打不动,执拗道:“不行,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说什么她都要与他一起同生共死,直面灾难。要她去到平安的地方,她无法心安。
船夫在岸上催的已没了耐心,欲收起船绳划桨出发。
云鸾淑关键时刻偏执不听劝,无可奈何下墨子矜只好狠心将她打晕,一掌落在她的脖颈儿,便像落在自己的心田上,难受至极。
晕过去的鸾淑被他抱上船舱,细心的他怕鸾淑熟睡遭遇不测,便以金银交代了可靠的妇人多加照顾,最后在她额面定下轻轻柔柔一吻,转身出了船舱,望着大艘木船缓缓驶在波澜微微的清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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