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的伤已然好了大半,所以能很容易地便跟上她,不远不近地。
看着她跌跌撞撞地穿过片片梅林,看着她在雪地上摔倒又爬起,直到她筋疲力尽地坐在了小路上,青云才上前,默默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洛达的泪痕未干,声音依然哽咽:“可是我也喜欢他,青云姐姐,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青云没有回答,只是一路拉着她的手返回了冷梅林。
他回来后,青云对他说的第一句是:“帮我把达儿送回家吧,我在这里等你。”
正捧着热茶暖身子的洛达身子一颤,茶盏从手中蓦地跌落,溅了一身的热水。
那个中午,他不让她们任何一个人帮忙,自己在厨房做了满桌子的菜,只是大多都没有动,反而是那一壶还没来得及烫热的梅酒被三人在沉默中饮得一干二净。
洛达一直很听她的话,这次也是。
她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束红梅花,留下了一句话。
青云姐姐,你自由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也许是酒意袭来,她的眼前有些恍惚。
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她回了屋,躺在床榻上准备小憩片刻消消酒意。
但这一睡后,再醒来时,天翻地覆。
那场大火是如何烧起来的,她已经全然想不起来了,只知道她醒来时,眼睛火辣辣地疼,就连漫天的大火都是飘忽不定的。
很快,大火将她团团围住,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更可怕的是,她全身酸软,竟分毫也动弹不得。
在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莫名死去的时候,青云竟还有些欣慰。
还好他不在,还好她走了。
也许是再无遗憾,她干脆不再挣扎,准备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但这世间的故事总是百回千转,她竟没有死去。
长长的昏睡之后,她发觉自己渐渐恢复了意识,躺在一张柔软的榻上,听见了窗外的风吹声。
可无论她再如何努力,她的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全身也疲软无力。
“你醒啦?”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后,一个欢快而又年轻的女子声音惊喜而又煞有其事地道,“唉,你别乱动啊,我家公子说了,你的眼疾是可以医好的,切莫寻死要活的。”
在明白自己又被人所救后,她很平静,却又觉得好笑。
浪迹天涯的那些年,她曾无数次挣扎在生死边缘,一心求的是活下去,可除了她自己外却没有人会为她伸出援手。可当她甘愿安心赴死时,即便在深山之中也竟有人将她拉出了鬼门关。
那个声音又道:“虽然你身受重伤,但有些事情咱们还是要说清楚的。你为什么会在冷梅谷中,又是谁放火烧了那里?”
她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嘶哑:“原来你也知道冷梅谷,却又为何去那里?”
小丫头惊讶反问道:“你这人真是好笑,那里是我家,你说我们为何要去?”
心底一沉,她重新睁开了双眼,空洞洞的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到:“你家?你方才说冷梅谷是你家?”
“当然,那冷梅谷可是我家公子花了重金修整好的,连红梅也是他一棵一棵亲手种下的。没想到公子只是带着我们出门游历了几年,刚回来便见火势冲天,整个院子都被烧得一干二净,若不是公子英明神武,瞧得出是有人故意纵火,你早就丧身火海了。”那小丫头倒与平常唯唯诺诺的丫鬟有所不同,大胆而直接,“哎,我刚问你呢,你好端端的怎么在我家床上睡觉,究竟是不是你将仇家引来的?”
青云已经听不清她后面在说些什么了,脑海中反反复复便只有第一次见面时何硕说过的那句话。
“在下自小在这冷梅林中长大,爹娘去世后便留下了我一人,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这里的清静,反而越来越不愿离开了。”
☆、第五章 相见
现在想来,在养病的那两年,青云是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自行了断的。
每个在江湖上打拼的赤真族人不仅被教会了如何活下去,也学会了如何死得干净。
但她没有那么做。
也许是因为原本不畏死的她希望有一日能换上他喜欢的白衣,也许是因为她还盼望着与他的团聚,但最重要的,是她无法允许自己带着困惑死去。
她想知道,冷梅谷究竟是不是他自小长到大的家。
这个来得莫名其妙又微乎其微的疑惑,竟让她无比执着地耿耿于怀。
她与那小丫头主仆三人在那座山顶的宝善寺住了近两年,那里的方丈精通医术,每日都会抽空过来为她诊治。
出家人虽然以慈悲为怀,但总归要吃饭花钱的,更何况治疗她的眼疾需要很多珍贵的药材,所以尽管他们的食宿用费被免,但诊金却是不好不给的。为了给她看病,那小丫头口中整日念叨的“我家公子”和她的兄长开始在寺庙里做工,农忙时种菜收粮,农闲时题字作画。
“我家公子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菩萨,好端端地被烧坏了家,现在竟然还为了一个来历不明又不知感恩的人被困在这寺庙里,说好的关外大漠呢,说好的长烟落日呢?”
这是那两年她听到的最多的话。
那叫小如的小丫头总是喋喋不休不停抱怨,但虽然心直口快,却依然对她照顾得体贴入微。比起与她的朝夕相处,青云却很少能感受到那个救下自己的“童公子”的存在,尽管与他同住一个院子。
原因自然是他忙于生计,每日皆是早出晚归,唯一的相遇便在他离开与回来时。那两年,她每天都醒得早睡得晚,经常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听风声听鸟鸣,所以自然也会注意到他开门又关门然后脚步轻轻地离开。
她与他没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她从未道过谢,他也从未邀过恩,就好像两个同住屋檐下的路人,陌生而又熟悉。
唯一的一次接触,是在有一次她起夜时。那次她不想唤醒小如,打算一个人过去,毕竟白天黑夜对她而言并无区别。但刚拄着拐杖出门不过多久,她便听到了脚步声,当从声音辨认出来人是谁时,他已经抓住了她的拐杖。
他陪她过去,等她出来,又带着她回去,仍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好似是心有灵犀的故友一般。
直到她开始发觉自己的眼睛对光有了触觉,然后趁着小如不留意时混在下山的香客中离开了宝善寺。
没过多久,她的双眼便康复了,然后便是马不停蹄地寻找真相,天南地北地奔波,海枯石烂地坚持。
现在想来,她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也便是童公子主仆三人了。
她本与他们无亲无故,可在将他们害得无家可归后,他们却为了救自己被困深山终日忙碌,待她已是情深义重。然而她却连告辞都没有留下一句,瞒着他们便下山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害怕,害怕相见之后愈加怀念。
她讨厌那样的自己,拖泥带水纠缠不清。
后来,重回赤真族后,她曾派人去宝善寺送了银两,但得到的消息却是他们主仆三人早已在她下山后的当月便离开,从此杳无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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