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可违,天劫不可逃,数百年来,她历经天劫多次,所面对的皆是天劫中的雷劫,只要应付得当修为高深,大多能皆能顺利挨过,但却未曾有一次遇到过情劫。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她的父亲司命。虽然这世间上至神仙下至妖魔无人能逃过天劫,但若是司命有心,却能改变受劫之人的天劫属性。雷劫易渡,心劫难逃,在滚滚天雷中毫发无伤的神仙大有人在,可却极少人能在历经心劫后仍安然无恙,司命便是因此擅自改变了她的劫数。
以往,她从未考虑过这些,但在目睹过仓海的痛彻心扉之后,她竟起了几分好奇心思。
她一直都知道,山河救她,不仅是因为他视她为同门,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倾心于她。但她却从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受,更不明白他为何愿意舍身救她。
心中有一人,生死自难弃。
她很想试一试。
于是,她盗用了父亲的命格令,将自己下次的天劫改为了情劫。
但下一次的劫数却让她又等了三百多年,而且并不如她所愿,迎接她的仍是雷劫。
以为是父亲又瞒着自己换了她的劫数,她心中失望之极,渡劫时太过分心,被击成了重伤,从半空坠落于凡间。
不知昏睡了多久,扶卿才徐徐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绣床上。
此时的凡间恰是腊月寒冬,屋子内的火炉烧得正旺,火苗的温热与香炉中的清香浮动弥散,淡开了书案上的红梅花香,她挣扎着坐起,只见书案旁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低眉垂眸,正专心地执笔作画。
许是听到了动静,他抬眼向她望去,和善地浅浅一笑:“姑娘醒了,可好些了?”
扶卿浑身一震,发白的唇颤了几颤,却半晌无声。
男子见她神色有异,也不再多言,只随手放下笔墨收了画卷便抬脚出去。
在他踏出每一步时,扶卿都想出口唤住他,可终究还是只是默然地看他关门离开,眸光交杂着惊喜、困惑与忧伤。
直到四周寂静得独留噼啪的燃火声,她才恍然回神,转眼望向屋中。
火炉,香炉,书案……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包括那个人。
一阵狂喜从心头涌出,那一刻她不得不信缘分是何意。
那个男子,明明就是山河。
纵然自己早已记不得他的模样,但当他真真切切地站在不远处时,她却十分确定那便是他曾经的模样。
尤其是他唇边的一抹笑意。
自己在历经天劫时受伤落于人间,而他却在今生转世为人时依旧是原来的模样,而且她落难时又恰被他所救,这世间的缘分果然奇妙得紧。
所以,终究是她的心意感动了天地,才被许了与他再续前缘吗?
可在那次匆匆一见之后,她几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再来探望自己。
那里是人间大周国京都晋安城的上将军府,而此世的山河便是已近而已之年的上将军许赢。那日他从城外山中狩猎回来,将重伤的她带回了府中。
府中的奴婢皆在暗中私语,说上将军待她不同寻常,因为他一向不近女色,可这次不仅将她救下后带回了家门,还将她安置在了岩姑娘所住的青庐中。
渐渐地,她才明白了其中含义。
原来她养伤期间所住的青庐是府中大丫鬟齐岩的居所,但齐岩虽然名义上是将军府的下人,实际上却是许赢的青梅竹马红颜知己。若非许赢母亲生前从中阻扰,他们可能早已结发为夫妻了。身为将门之后国之栋梁,年近三十而尚未娶妻,甚至还能为一个丫鬟专门辟出院子来住,也足可见齐岩在他心中的地位。
在三年多前,许母病危去世,临死前立下遗愿,要他娶城南兵部尚书刘家的千金为妻,并此生不得将齐岩立为正室。许赢本是孝子,只能遵从许母遗愿,在服孝期满后准备亲自前往刘家提亲。而在他去刘家的当日,齐岩伤心欲绝,离家出走,再也不曾归来。后来许赢心急如焚,举城搜找,却毫无结果。
刘家与许家皆是将门世家,四位小姐皆待嫁闺中,其中大小姐与二小姐乃是嫡出,是京城早有盛名的才女;四小姐虽是庶出,却从小喜欢舞刀弄剑,时常在城中为弱小打抱不平,也颇负贤名;最不出色的便是三小姐,不仅是庶出,容貌也不出众,而且天生体弱百病缠身。
城中最年轻的上将军前来提亲,刘家已准备将最出色的长女许配于他,若是他不同意也还有二小姐与四小姐来候补,但令刘家上下大吃一惊的是,他竟然直言自己想要迎娶的人是三小姐刘若。
纵然此事出乎刘家所料,但只要与许家联姻,嫁出去的女儿是哪个并不重要,于是,那桩亲事便定了下来。
齐岩离开,婚事已定,本就清心寡欲的许赢更是不近女色,只等着九个月后与刘家三小姐成婚。但她却平白无故地住进了将军府,还占了青庐,自然免不得被背后议论。
得知来龙去脉的扶卿心中有喜有忧,欢喜的是转世为人的他虽与她素昧平生却仍待她与众不同,伤怀的是如今的山河不仅曾有红颜在侧更在不久后便会娶她人为妻。
那时的她受伤不轻,只有卧床休养,虽然凡间的灵丹妙药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但得了吩咐的婢女却每日里按时送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那次不是她第一次下凡,却是第一次独自留在人间,不是为了历练,不是为了差事,更不是为了降妖除魔。
青庐中的她不过是个受了伤的普通女子,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却又无拘无束无牵无挂。
自从出生时起,她便没有活得那般轻松过,举目是陌生的环境周围是陌生的人,一切都新奇而又教人期待。
住在青庐的第十天,她终于能拄杖行走。那一日恰逢天降大雪,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似乎停在了院中,她吃力地走到窗前,向外望着银装素裹的天地。
半院子的红梅正绽得繁盛,白雪绕头花蕊娇羞,美若画境。
一个披着青黑色大氅的男子立于梅林的雪地上,怔怔地瞧着一枝梅花出神,但不过多时,他蓦地抽出腰间长剑,倏然起舞。
长剑寒光如冰,在翩跹大雪中划出好看而利落的弧度,剑风带动树枝轻颤,红梅上雪落簌簌,落在了他的睫毛之上。
扶卿瞧得出了神,心中怦然而动。
可眼前的场景明明不是曾经的她会钟意的,毕竟冬日里红梅独秀太过单调,而且他的剑术也只是凡间最常见的招式。
但许是心境变了,待他收剑时,她才发觉自己竟泪流满面。
前世今生,他都对自己出手相救,可如今山河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可她却还是不敢与他说上半个字。
察觉到了不远处有人,许赢不再停留,持剑而去。
第二日,一直陪侍她的丫鬟支吾地劝她离开,说是奉了将军之命,待她行动自如后送她出府:“将军说,若是姑娘不嫌弃,可在青云山的许家别庄里安心静养,那里清幽,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一怔之后,扶卿大失所望,半晌也未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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