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不由抓紧了锦被,她的心头不由得一酸。
是这样吗,他竟然还惦念着自己吗?
“都说酒后吐真言,老爷他既然还惦记着夫人的刺绣,也一定是心里对夫人还有真情,”似是在回应她的疑问,青珠笃定道,“虽然自从老夫人回了老家之后,老爷便对夫人日渐冷落,但毕竟与夫人是结发夫妻,所以只要稍稍示弱,老爷一定会重新对夫人……”
青珠正顾自说得高兴,却不知纱帘之内的夫人已是满身大汗,浑身似是被火烧一般。
眼前,身边,心里,都是蔓延的腾腾大火,毫无怜惜地灼烧着她的每一寸皮肤吞噬着她的每一毫意识。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火灾,到处都是可怕肆虐的火。
可这一次,却不会再有人来救她了。
似乎察觉到了夫人的异常,青珠停下了滔滔不绝的劝解,忧心地问了几声却没听到夫人的回应,便试探着将手探向纱帘内,当触到她湿透的身子时蓦地跳了起来,忙掀开纱帘将手抚上她的额上,惊叫道:“夫人怎么烫得这么厉害,我……我去请大夫来,夫人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急促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很快便没了声息,除了痛苦的喘息,小屋内再无动静。
突然,窗子开了又合,悄无声息地,一只不知从哪里而来的鸟儿扑腾着翅膀落在了她的枕边。
床榻上缩成一团的宣泽原本一直瑟瑟发抖,却突然随着那鸟儿扑扇的翅膀缓解了许多。
好像突然天降大雨,一滴滴地打落在她的身上,浸透进了她的心里,丝丝凉意一点一毫地灭了缠绕在身边的大火,柔和而痛快。
她竭力睁开双眼,朦胧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模糊的人影,步履急促却稳健。
一个清脆又蕴着微怒声音若有若无,一字一句入了她的耳中。
“我说过,枯水簪一旦戴上,此生便不可后悔。一旦心生悔意,便与自我了断无异,夫人切记,切记……”
青珠火急火燎地带着大夫过来后,才发现夫人虽然虚汗不断,却高烧已退并无大碍,这才放了心,守在床榻边悉心照料,偶然间却突然发现夫人还戴着那支再普通不过的木雕簪子,只是……
她歪着头瞧了半天,觉得那簪子好像与白日里又有些不同。
那枚垂垂欲坠的透明珠子怎地好似缺了一小半?
就像是弯月换了满月。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欲伸手去碰那支簪子,但眼前却蓦地一晃,昏了过去。
无论前一夜的惊涛骇浪有多么刻骨铭心,第二日的晨曦与朝阳还是会如常而至,带着每个人对另一个开始的希望。
宣泽醒来的时候,目光空洞无神,呆呆地望着上方,神思混沌。
钻进脑海里的第一个情景,却是那一年他惊讶的反应。
“我救了你?可我到的时候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我很想冲进去救你和太婆,但根本没有机会。”他懊恼地摇头,抚着她的头发怜惜道,“你当时定然是糊涂了,明明是你自己背着太婆从窗子逃了出来,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其他人。阿泽,你受苦了,忘了那件事,从今之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经受那般痛苦,好吗? ”
她知道他没有骗自己,纵然至今都不清楚那晚看到的模糊人影是否只是幻觉,但她却又重新经历了比曾经那场火灾更深刻的痛苦。
是的,在听到青珠解释后,她有一刹那的悔意。
也就是在那时,大火瞬间从心底腾腾而起,她知道,虽然那不过是虚幻的火海,但已足以夺了她自己的性命。
就像之前那位将枯水簪戴到她头上的姑娘所警告过的,不能后悔,否则会害死自己。
不错,不能后悔,这一生她已错了太多的选择,这一次决不能回头。
虚弱地从床榻上坐起,她侧头看了看还趴在床头沉睡的青珠,疲倦的脸上现出一丝温柔。
晨曦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落在屋子里,院中鸟声婉转清脆如歌。
微微眯了双眼,她转了目光探向半开的窗子,眸子里显然多了几分释然。
又是新的一天,也许,她需要的是好好珍惜此时的每一刻。
还爱着他的每一刻。
青珠有些疑惑夫人这两日为何总是嗜睡,不停地提议想替她再请来大夫瞧瞧身子,结果自然被她拒绝。
那位姑娘说万事不可强求凡事应循序渐进,忘情绝欲也应是如此,该睡的时候再睡想忘的时候就忘。但她却再也等不及了。
再过五天她便二十八岁了,已经爱了他那么多年,如今只是想度过一个最舒心的生辰。
没有爱,便不会再有期待与失望,也不会再有希望与怨恨,这该是她此生最希望的生辰贺礼。
生辰贺礼……
手指触到了袖中似是因着被冷落许久而略带寒意的银簪,她的心里多了几分酸楚。
已经有多久没有收到他亲自挑选的生辰贺礼了?好像是从许佳念嫁入王府的五年前开始吧。从那时开始,每次许佳念送来的贺礼,都是她替他挑选的。
而这支银簪,是在成亲后她的第一个生辰时,他亲手为自己戴上的。
他说,虽然现在诸事不顺,但我不会让你因此而受到委屈。
那是在京郊的一处僻静而破落的院子,他们来到京城的第一个月。
虽然身中探花,从此在京城有了一官半职,但刚开始的日子比以前更加清苦,甚至没有财力在京城的繁华地段租一处方便舒适的住所。
他每日起早贪黑,因出身贫寒没有门路在朝廷中郁郁不得志甚至屡遭奚落,性子也愈加烦躁,但每次回到家中便会收敛心中所有的不快与郁闷,对她温柔而体贴。
她看得懂他的不易,每天随他早起伴他晚睡,除了打点家务外一刻不闲地刺绣,每隔几日便会去城中变卖绣品以贴补家用。
那段日子,她和他都很辛苦,好像每一日都苦过前一天,可每当看到彼此,却又舒心而快活。
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如果能一直到老,这本该是段佳话。
只可惜,虽然她不相信人心善变,但她的不会变,并不意味着他人的不会变。
寒冷中相互依偎,饥饿时相视一笑,他们陪伴着彼此渡过了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那两年好像很漫长,却又很短暂。
他终于在官场崭露头角,第一次带她搬了家。
临近闹市,见得的人多了,是非也随之多了。邻里开始对她面纱下的容颜和不方便的行动开始指指点点,很快便流言四起。
但有句话说福祸相依。
京城中卧虎藏龙,不久便有高人将往年的旧事给挖了出来,人人口齿相传,说她拼尽性命守住王家孝道,说他有情有义不弃故人。
美名传开,他竟因此引起当朝皇帝的注意而开始平步青云。
好日子便从此开始,他开始了真正的春风得意,也开始了每日应酬,甚至夜不归宿。
她依然体谅他,只是开始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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