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了。”
“什么?”
季云疏眯着眼瞧着地上躺在血泊里的黑衣人:“如今有人正躲在暗处,如豺虎一般觑着你的性命,你还敢一个人住在这偏僻的竹林里头?”
是他未曾考虑周全,动作太大,将祸事引到了长明的头上。
长明满头雾水:“这些人为什么要杀我?”
季云疏看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长明是真明白,于是咳咳两声,道:“今晚有月亮吗?”
季云疏又想眯眼,忍住了。
长明叹息:“我是知道顾老头是什么人,但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隐姓埋名在这小沟壑里头憋憋屈屈藏了十几年。”
如今,她都明白了。
沈昭思心心念念要找的顾老先生,今晚这亡命之徒要寻的顾安堂,便是这竹舍的主人,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恨极了的一个人。恨到连他每年的祭日都不愿意去拜一拜,给他烧几柱香。
天色暗沉,夜风呜咽。
季云疏烦躁的砍着这老坟头上边的杂草:“你到底是多久没来拜过了?”
长明掰着指头数了数,自从九年前他去世到现在,除了入葬的那天她拜过,此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好歹也是养了她十二年的人,长明有些心虚。
季云疏将老坟上的荒草都清理干净,公公正正跪好,拜了三拜。
起身瞧着这坟连个碑都没有,转头又瞪了一眼长明:“你给顾老先生的后事,办的也忒毛糙了些。”
这回长明可不心虚了,她一个瞎子,老头死的时候她才九岁,家里穷的连棺材都买不起,还是隔壁打鱼的壮汉帮着一张草席卷了卷,挖了坑,埋了坟。
季云疏望着这荒戚戚的撂天野地,这一座孤零零的老坟头,忍不住叹息:“想当年卜测国运帝星吉凶的顾公侯是何等的威风,父皇钦赐观天台,只他一人能上。就是当初因老卸职,也是得了食邑封地的。可怜如今,荒坟野地,声名凋零。”
长明摸了摸下巴,人死不过是魂归地,肉归土,哪里来这么多酸了吧唧的话叨叨。
不过她很是好奇,这顾老头当初好端端的公侯不做,良田黄金不要,缩在这小县城里隐姓埋名的,是为什么?
季云疏望了她一眼,甚是心有灵犀道:“当年顾老唯一的儿子被北疆蛮族的巫女所害,顾老悲痛不已,便卸了职。后来又拒绝了父皇的封赏。没想道竟是隐姓埋名到了此处。”
长明纳闷:“你们是怎么知道他在此处的?”
“你们不是托了一只鸽子给我外祖送的信么?”
“……”
鸽子……长明似乎想起了什么……八岁那年,她在竹林里捡到一只小鸽子,大黑是她在老头去世之后收养的,故而那只鸽子,才算是她收养之路的伊始。当时得了那只鸽子,她高兴得不得了,又怕那严厉的像阎王似的老头发现,就偷偷藏在了竹林边的一个小土洞里。那土洞还是隔壁家小子养的大黄狗掏的。小鸽子跟通人性似的,每天乖乖的呆在洞里等着她去喂。喂着喂着就喂出了革命感情,她实在是孤单的狠了,那鸽子就跟她一样。以前她听着隔壁小子和大黄狗嬉闹,真是羡慕,现在她不羡慕了,她有了一只鸽子,也不指望它能跟隔壁的大黄狗一样能跑能叫能打洞,只要会咕咕两声,听她说话就成。
后来一天清晨她再去洞口喂鸽子,鸽子就不见了。老头说将鸽子宰了炖汤喝,当天中午吃的什么长明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一颗嫩戳戳的心,一下子就跟灌了石浆一般,又冷又硬。提起那只鸽子,就免不了要想起老头,和那一串子扰人心神的往事。
听老头说,他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一个臭水沟旁边捡到的她。当时皱巴巴的,瞧着就一副难养活的孤寡相,他本来想扔着喂狼喂狗,大雪天的能救狼狼狗狗一条命也算是造福万物功德了。谁知道没走两步,长明就哭的厉害,哭的他心头虚,只得把她抱回家养着。可怜他一个老鳏夫,又无妻无子,哪里会养什么孩子,长明就是吸着他的血长大的,长明就是来跟他讨债的。
就这样养了很久,到了两岁模样,长明不会说话,还叫他发现了眼瞎的毛病,老头一怒之下就把她扔了,扔在了临溪河后头的小山里头。当时也是大雪的天气,等他后悔转回去看的时候,长明一条胳膊正叫野狼啃在嘴里,鲜血直流,凄厉喊叫。他打跑了野狼,又将孩子抱了回来。好在去的及时,那胳膊瞧着咬着吓人,倒也没断。长明后来长大了听他提起,暗道自己真是命大。又瞧瞧他为了救她被野狼啃断了的一条胳膊,想着又有点可怜。可怜又可恨。不是她奢望亲长疼爱,而是他给不了,还拴着她,没让她就死在大雪地里,倒成全了她一世的孤寡命。
后来老头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长明。名字倒是个好名字,可她大约受不起。老头从不出竹舍,也不会种地。也不会像隔壁大叔一样打鱼,每日就靠着寥寥几个上门算命的赏几个钱过活。他没什么好教长明的,只好教她算命。瞎子算命,倒也合适。但他教徒的方法,忒毒了些。刚五岁不分寒冬腊月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长明必须自己摸索着拎着两个小木桶去竹林外的临溪河打水,打完水要自己做饭浣衣。五岁的小瞎子每日只像自己和自己过活一般……
回神的时候,季云疏正一脸古怪的望着她:“你瞎想什么呢?”
长明唔一声:“就是觉得有些冷嗖嗖的。”
说完便没了声音,长明静默一瞬,低声嘲笑道:“原来他用那只鸽子给你们送信了。”
季云疏解下自己身上的披衣甩到长明身上。
长明一愣,忙去拉:“不用不用。”
季云疏按住她的手:“披着吧。”
长明披着暖呼呼的披衣,听见他说“今晚你也算受了惊吓,本王倒是不冷”,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愧疚。
话音落,季云疏便觉得有些头晕,抬手指了指长明:“你……”
你了一半,啪嗒一声倒地不起。
长明蹲去他身边,踢了踢,见地上的人确实没了反应,才合了合掌:“对不住啊季云疏。”
言罢将披衣给他重新披好,这荒天野地的,别给冻出什么毛病来。
披好衣服,长明拿起竹杖摸索着向竹舍行去。
她看上去很像个傻子?
正儿八经的告老还乡需要隐姓埋名?一朝被人知道了藏身之所就要引来杀身之祸?
这老头怕不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逃犯罢。
☆、夜逃
回了小竹林,那杀手的尸体已经被季云疏挪走丢在了野地里,满屋子还存着一股子血腥气。
长明道了声罪过罪过,进门迅速收拾了个小包裹,又从床下拉出一个竹笼子,将大黑抱起来塞进去。
一切都收拾妥当,长明锁了屋门,在门口站了站,才顺着临溪河一路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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