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的太监满意点点头,手中拂尘一挥,指派了各个不同的差使去。
当中两个,正是端着一盅参汤向着皇帝的御书房而去。
刚近的门口,便听一阵噼里啪啦之声,虽隐约,但甚是明晰,两个宫娥立时俯身跪在了门外。
房内,季云疏背着门光,却更显得乌目沉凌,面色清寒。
老皇帝摔了茶盏,还觉得不够泻火,随手摸起一物又要砸去,却被王福轻巧一拦:“皇上息怒,王爷他也不是成心的。”
话音方落,便被跪着的季云疏不识好歹的拦了断:“王公公别劝了,父皇今儿总要发够了火气,心中对故人的歉疚才能疏解一二。”
老皇帝怒火攻心,一张老脸似染了玉笔上的朱砂:“逆子!”
季云疏冷眼瞧着:“父皇息怒。”
老皇帝大喘来回,痛心疾首道:“朕做这些,皆是为你好。朕知道,因你母妃一事,你恨朕,但日后你总会知道,身在皇位,手握天下,时事多不得已,却必为。”
季云疏垂了目,玉裁般的面容似与那散去的浮沉倾城貌相重,叫人分不清虚假前尘。
老皇帝幽荡一叹:“罢了,那两具骨骸,随你折腾。只八月初八大婚,你当记得……”
“儿臣记不得,也无法大婚。”
“你……”
季云疏抬了脸,一字一句道:“近日母妃祭日,无心喜乐。父皇忘了?儿臣却不敢忘。外祖亦是,自母妃亡故,外祖母一病不起,撒手同去。昭思与伯远同是双亲早亡。外祖每每近的此炎炎夏日,总觉得心中寒凉无比,凄苦孤寂。锦阳沈家多年积财,外人却何从晓得,私财皆入国库。如今的锦阳沈氏,不过是一个浮世空壳,就连如此,父皇也不愿意留待外祖安享晚年?可知故去之人,积怨何深?”
老皇帝眯了一双眼睛瞧着地上跪着的人,声哑似昏鸦:“你可知,朕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江山。如今大势已成,你要因那盲目的孤女,与朕作对,将这万里山河拱手他人?”
一番陈情言毕,老皇帝面上竟也似带了几分凄苦:“当年,朕同她说过,朕与她的儿子,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子。”
季云疏眼风更冷,抬眉越目间,尽是乌骨化雪般的凉度与凄哀:“那当年,母妃可曾欣喜应允?”
老皇帝似嘲似叹一笑:“真不愧是她的儿子,她也是这般模样,跟朕说,她不稀罕,她只求你一身尽得所爱,喜乐绵长。”
言罢抬了目去看案台上的乌笔筒:“多么愚蠢的想法。”
父子之间,却是话难投机,这么多年,掏心切骨的话,竟数今时今日言的最多。
然,言如不言。
季云疏微一合手:“府中还有些事,儿臣先行告退。”
老皇帝仍是盯着那乌笔筒,一言不发。
直到殿内的人挥袍而去,才在王福同情又心酸的目色里瞧着空落落的大殿。
分明是炎炎夏日,却为何总觉冰雪戚戚,惹人心悸。
王府内,一众小丫头们,亦是觉得戚戚。
往常长明姑娘真是顶好说话的人了,待人总团着一股和气,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圣上赐婚的圣旨,脾气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了。
便说今日吧,宫里刚下了赐婚圣旨,皇上不计她出身将她一举抬为侧妃,可与王妃同日入门。
拿着扫帚的小丫头暗自琢磨,这本也是件高兴的事,可她偷眼看着,长明姑娘的脸上,半分喜色都没有。
非但没有,与往常相比,更是凌厉清冷了些。
老管家仍旧木着一张脸,凑到了长明面前,十分顺水道:“侧妃娘娘,吉日将至,您可有什么需要的?”
听见那几个“侧妃娘娘”,长明脸色一酸,手里木杖点了点地,道:“您还是唤我一声长明罢,待我真的正经从王府侧门坐着花轿走了一遭,再唤侧妃不迟。”
老管家面皮甚厚,从善如流:“长明姑娘,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底下的奴才去办。”
长明满意点头:“我当真有些东西,想劳烦管家。我想要一些香烛纸钱祭拜之物,不知可否?”
管家一愣,又一躇,而后为难点头:“姑娘稍待。”
小丫头心里一咯噔,果真是受了打击,傻了吧?
待长明远去,悄悄拉了管家的衣袖:“奴婢瞧着姑娘很不对劲,莫不是要搭个场子诅咒我们王爷吧?”
老管家面色一裂:“休得胡言!”
丫头噤声不语。
老管家瞧着一副朽木枯老之相,办事却很利落,很快便寻来了纸钱香烛之物,又应着长明的要求在王府西墙偏院临水处摆了一方祭台。
一番事了,也不退去。
长明看了他两眼,未动,只得又看了两眼,待四眼六眼看的眼皮都快抽筋了,老管家终是开了口:“姑娘眼睛刚好,可是又不舒服了?”
长明讪讪一笑:“倒不是,只是管家没别的事忙活了?”
老管家天打雷劈般的罕见一笑:“老奴只是想看看,这祭台祭的是冯家小姐,还是我家王爷。”
长明:“……”
半刻,长明勉强自己在浓重的悲哀凄苦里分出那么一两分调笑的心思,安慰管家道:“你放心,既不祭你家王爷,也不祭冯家小姐,我昨日梦见养我之人托梦说自己在底下过得不好。早上起来算了一卦,这地方乃是个祭亡通灵的好地方,这才请了台子,拜一拜,给他烧点钱,好过阴日子。”
老管家恍然,姑娘虽然这么说,但心头不痛快也是必然的。听说王爷连河都陪她跳了,不过是搭了个祭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遂轻快地退下了。
盘锦站在一边,瞧着长明烧纸焚香,嘴里念念有词。装作自己只是一尊雕像,纵使成不了雕像,成一块木头也成,便是连木头也成不了,成个……见证□□的人……
眼瞧着西墙上头,一个素衣的书生模样,袍子卷在腰边,腰上还别着一副卷轴,手脚利落的攀爬而下。待落了地,很是潇洒风流地拂去衣袖间的浮沉,转眼便换做一个玉面公子,青葱夏目遮遮掩掩下,直教人叹芝兰玉成公子骨。
盘锦咽了咽口水,她是出声呢,还是不出声呢?
熟料对方先出了声:“今日阳光明媚,风水甚好,偶过王府墙边,忽闻墙内佳人祭语,言辞悲切,内心感触。故而爬墙一见,哎呀,竟是故人。”
盘锦只想说:故你奶奶个腿儿。
最恨这种明摆着爬墙行勾引之事还要立什么什么牌坊的某种人。
长明亦是意外,她今日当真只是来祭拜故人的,这苏生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借祭拜一事,行私会之实。
苏生从腰间抽出卷轴,递给长明,道:“瞧小姐的模样,似乎近来心绪不好,小生这里有一物,或可解小姐优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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