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各自揣着心事,直至很晚才入睡。
天将破晓时,魏姝就醒来了,她决意再去见卫秧一面,不仅仅是见卫秧,她还要去见一次韩恬,她要写信给赵灵,她不信卫秧,但她信赵灵,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清晨的咸阳城很安静,时有几声鸡鸣,老人家在巷子里扫着落叶,唰唰的响。
卫秧依旧没有上朝,他打开门,看见魏姝,并没有感到有多么诧异,他早就料想到她还会来的,说道:“你来作甚?”样子看起来很落魄。
魏姝冷声说:“让我进去”
卫秧便侧开了身子,待她进去,才将门关上。
大堂上还是一地的酒爵铜樽,酒气熏人。
魏姝比起昨日冷静多了,她冷冷地看着他,说:“你说老秦公杀死了我的母亲,和魏家嬖人,你可有证据?”
卫秧坦然地说:“没有”
魏姝拧了拧眉头,眼神里已经有些不满。
卫秧转身做到矮案前给自己斟酒,浑浑噩噩的说:“除非能找到当年暗杀白氏的那个秦公死士。”他抖了抖手中魏娈留下的绢帛,说:“就是上面这个名为周厉的刀疤脸男人,他和范傲是旧相识。”
但找到一个远离咸阳,四海为家的剑客,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其困难,魏姝没有说话,依旧是拧着眉头。
卫秧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很难做到。”又说:“我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我手上有的只是魏娈这张绢帛,你不信我,不信魏娈生前留下的绝命书,我也没有法子。”
魏姝的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卫秧或许会骗她,但魏娈是不会的,没人会在明知被人追杀,命悬一线之时还开这种玩笑。
但魏姝实在不愿意去相信,如果老秦公真是是她的杀父仇人,那她肚子里怀的又是什么?
是孽障,是个连她自己都没法子容忍的孽障。
可那是她孩子,她得知这个孩子存在时,是那么的开心幸福,她不敢再想下去,她的心已经开始疼。
再想下去,她会疯,会崩溃。
她咬牙说:“好,第一件事姑且不论,你凭什么说魏娈已经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卫秧说:“好”他的眼睛异常的坚定,他说:“不肖你说,我也一定会找到她的尸身,将她好好安葬。”
魏姝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如此郑重的神情,不由得怔了一下,说:“你……”
卫秧的眼睛已有些泛红,但他没有哭,只是敛着眼眸,淡淡地说:“我辜负了她,我对不起她,可我没想过她会出事,倘若是知道她一个人面临那样的危险,即便是搭了自己的性命,也定想法子救她。”
一个小姑娘,独自面对死亡的来临,该是多么的无助和恐惧,然而却没有人能帮她,没有人能救她,由着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卫秧他当时若是知道魏娈有危险,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她的,哪怕死的是他。
而他到底爱不爱魏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责任,或许有喜爱,但都已经不重要了,故人已去,想这些不过是徒增烦忧。
魏姝的心果然被他说动了,她觉得卫秧和她一样,他们都对魏娈的死耿耿于怀,心生愧疚,霎时间,她对卫秧的芥蒂少了几分,但看起来仍是冰冷的,她说:“你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
卫秧说:“因为我想给她报仇”
他说完喝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就像是说自己想吃饭,想睡觉一样。
魏姝的心轰的往下一沉,怔怔地看着卫秧,霎时间变得很慌张,他要报仇?他要怎么对待嬴渠?难道他要杀了嬴渠?她忽然的紧张起来,防备起来,像是只浑身立起毛的猫,她说:“你什么意思?”
卫秧说:“字面上的意思。”
魏姝站在那里,她的眼睛有些混沌,她在心里反复重复着“报仇”这两个字,过了好一阵子,她说:“嬴渠他不会这样做的,他不会这样做的……”
她还是不相信,不相信老秦公杀了她的母亲,更不信嬴渠杀了魏娈,不信,没法子信。
卫秧知道她会是这幅样子,她的精神已濒临崩溃,她报不了仇,卫秧喝了一口酒,冷淡地说:“我本来也为指望你,只是觉得魏娈是你的妹妹,该同你说这事,你可以装作不知情,你亦可以将我今天的话转述给秦公,以彻底的铲除掉我,我自认无愧于自己的心。秧自侍秦数载以来,功成名就,声名显于列国,此生亦无憾事。”
她可以出卖他,可以把这一切转述给秦公,他并不在意。
他又说:“秧这一生钟爱功与名,生与死对秧来说其实并不重要。此时,我已位极人臣,声名显赫,死后也会史册留名。纵然有些污点,亦不妨碍我功记千秋。这样的人生若真有遗憾,大抵也是孤枕难眠,佳人不再。”
卫秧苦笑一声,酒已经没了,空空去也,他不喝了,喝够了,身子往后一仰,说到:“然我一心为秦,效忠君上从无二心,却没想身侧之人遭此横祸,秧心已寒。”
卫秧效忠君上,效忠秦国。
那她呢?
她把自己的一切,她的心,她的忠诚,她的身体,全都毫无保留的给了秦国,给了秦公,此刻她的心又该有多寒?
真是可悲,真是可憎。
她已经被这一切折磨的快要崩溃。
此刻她只想知道真相,事情的真相,她不要再想一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她随推门而去,直奔韩恬的宅子。
韩恬将门打开,她看见魏姝,魏姝的额头上都是汗,嘴唇苍白,魏姝只说了一句话:“准备笔墨,我要给先生寄信。”
韩恬愣了一下,立刻的让她进来,随即取过了信简和笔墨给她。
魏姝已经许久都没有跟赵灵通信了,她握着笔,心已经乱成了麻,每写一会儿,就得停下来平复自己混乱的内心。
韩恬在一旁守着,给她研磨,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然后手下停顿,轻声说:“姑娘请问赵灵大人的可是魏家一事?”
魏姝冷冷的看着她,说:“谁准你看?”
韩恬被她阴冷的目光吓到了,脸色忽的就变得铁青,然后跪拜稽首说:“奴婢是无意的,先生派奴婢来姑娘这里前,曾交给奴婢一封书简,说若是有一天姑娘问起魏家一事时,让奴婢好交给姑娘。”
魏姝手里的笔掉了,墨汁污了衣袖,赵灵早就准备了信简给她,或许赵灵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她的嘴唇颤抖,声音亦在颤抖,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韩恬说:“三国会盟前夕。”
魏姝把头垂下,咬着下唇,她闭上了眼睛,手攥成一团,身体上的肌肉绷紧,然而她还是遏制不住的颤抖,过了好一阵子,她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了句话:“拿来”
韩恬诺了一声,回身从大木箧子里取出一卷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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