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越季轻声打断。
“小月季。”越孚的声音通彻,不掺一丝陈年旧淀,“你这些年做过的事,哥知道一些,尤其是这次独闯敌营、炸死古鲁哥。你长大了,长进了,咱越家出了你这样的姑娘,不光爷爷、三叔他们泉下有知会安慰,六哥也深感欣慰。当年那次胡闹,六哥再世为人,你也再世为人了,六哥的伤没有白受。何况,男儿丈夫,皮相好坏又如何?这么多年你自责得够了,六哥不许你再负着这么沉的包袱。”
“哥,你是怎么再世为人的?”
“那时候,我常常胡思乱想夜不成眠。有一晚,实在睡不着,起来到院子里,听到隔壁有争吵声。是爷爷和我爹。”
越季见他停下,好像有些难言,立即明白了:“二伯是在责怪我吧,爷爷又护短?六哥你直说无妨,我被四哥冷嘲热讽了这些年,早就冬暖夏凉了。”
越孚点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没气量的姑娘。不错,我爹是在抱怨,说你一个小丫头,就这样胆大包天,长大了还得了?爷爷说,你一个小女娃懂得什么,又不是有意的,出了这样的事,已经够害怕了,再教训,岂不要吓破了胆子。我爹发起火来口不择言,说是因为当初姑姑的事,爷爷才这般一味纵容宠坏了你。”
越季忙问:“六哥你快告诉我!”
“你知道么……”越孚顿了一下,“姑姑和姑父,并非是双双阵亡。”
多少年过去了,不知经历过多坎坷,可越孚讲起话来,还是少年时的不紧不慢,越季都要急死了:“我不知道啊!所以你快告诉我!”
“姑父擅长火器,鞑靼军死在他制出的雷炮下的,不计其数,当然对他恨之入骨。当年那场大战,姑父不慎被鞑子活捉,他们扬言要将他剥皮抽筋。姑姑为救姑父,不顾身怀六甲披挂上阵,也被他们虏了去。之后,援军赶到,可当时的主帅却觉得,姑姑身为女子身陷敌营,唯死可保名节,拒不发兵营救,还对外声称,他夫妻双双阵亡殉国。”
“之后呢?”
“之后,就无人知晓了。”
“也就是说,姑姑有可能……有可能……”
越孚摇摇头:“你我虽然都没见过姑姑,可听人讲起,她性情刚烈如火,既然落入敌营,应该……只是,遗体至今下落不明。”
越季发了一会儿呆:“六哥我不打岔了,接着说你的事。”
“我爹说,这件事,是爷爷、祖母平生最大的憾事,祖母还为了这件事抑郁成疾,早早撒手人寰。所以后来家里终于又有了个女孩儿,爷爷便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天给了一个机会补偿他心里所有的愧疚和思念,所以对你百般宠爱,千般纵容,才酿成了这场大祸。我听到这个秘密,心中再难平静,觉得在这些生离死别前,自己的一点伤再算不上什么,何况,毁了脸,不就没人认识我了?正可以做一些其他人无法做的大事。所谓大事,我那时想得很简单,就是出边关、闯虎穴,救咱们的亲人回家。”
“你当年才十二岁!”
“不错,可这个想法并非异想天开,因为我那时候就知道凌霜局的存在,也见过当时的拱卫司指挥使满春晖满伯伯。”
“之后,你就成了十二神鹰?”
越孚苦笑:“谈何容易。我先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严苛的训练,才被派出边关,又费尽心力,才混入鞑靼。起先的几年,最为艰难,别说探听什么消息,连高一些的将领都没法接近,而且人人看我这一身烧伤,都是心存嫌恶,为了掩盖,我便想了这刺青的法子,后来,我耗的年头久了,立的功也多了,逐渐得到了他们信任,列入十二神鹰,还得了个诨号,豹鸢。”
“那姑姑的消息?”
“我成为十二神鹰之一后,颇受器重,参与了越来越多的军务,搜罗到很多有用的军情。可唯独关于姑姑,毫无头绪。”
“我知道了!张掖大捷、前阵子大同退敌,都是因为你将鞑子的军情泄露出来?这么说,大哥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你的境况?”
“这几次大战,我的确想法将探知的军情送了出去,可是大哥他们并不知道对方就是我。毕竟,这是在刀口上舔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你怎么肯见我啊?”
“因为,我知道,你太惦记六哥了,六哥也太惦记你了。再说,你这个刨根问底的性子,有什么疑惑,会一直查下去,再被你这么穷追不舍,我怕反倒误了什么事。”
越季眼睛一酸,怕被他笑话,勉强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十五那夜,我吹小时候常吹的竹叶曲,就是想引你们出来。我知道,当时三哥四哥和你都在。静夜里,那声音很明显,只有你还记得,循声跟了出来。”
越季擦把眼睛,一抽鼻子:“对了,六哥你快给我说说十五的事。”
“钟离王祝斗南跟鞑靼平章忽而赫私下达成协议,想要开城门引鞑靼军进城,进而图谋京城。事成之后,鞑靼军要助祝斗南登大位,而祝斗南则重划北方疆界,割让大片土地。我奉命带领杀手北斗七星去伏杀一个所谓的‘绊脚石’。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个戴面具的人身份,但既然是他们的绊脚石,便应该是有血性的正义之士。祝斗南叮嘱过,那人功夫了得,一定要在十五动手。我想,他这么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便想设法让计划提前。可他来得迟了,刚交手,便已到了十五。说也奇怪,那人就像一下子内力全失,可即便如此,人很机警,马也飞快,还是被他逃脱了。我故意将北斗七星分散开,带两个人去寻他。他没跑远,我们就在一片草丛中遭遇,那是我已有了救他的大概想法,交手前,故意大声将祝斗南的密谋全都抖出来,让他知道。最终,他被那两人所伤昏倒,而那两人也受了不轻的伤,我趁机将他们杀掉,处理了尸身,然后跟其余几人回合,告诉他们面具人已死。他们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听我这样说,并没有怀疑。我们几人一同进城去向祝斗南复命,我趁机吹起竹叶,想要引人出来,万幸,你果然出来了。出城之后,我又绕路走经过三岔坡的那条路,想带你去救他。那几人是外来的,对附近的路途不熟,也并没有异意。”
越季听得瞠目结舌:“太险了,张家口能保住,多亏了你。”
“不要掉以轻心。鞑子撤兵,贼心未死。鞑靼汗狡猾多疑,古鲁哥死了,他并不真正信任龙虎将军,不会放他在外独掌大军。”
“不是说龙虎将军是鞑靼汗的什么外甥么?”
“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神秘的很,就像是突然从天而降。按说他骁勇无比,不该是无名之辈。”
越孚思索片刻,仍旧想不通,一声长叹:“这次随鞑子进军张家口,我为了避免与晖军作战,假称身受重伤离开营中。可不曾想,竟错过了你被困,更是没能救下爷爷,我真是……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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