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无日不春风_冷涧滨【完结】(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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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臣仍然安静,可却不约而同偷偷摸摸地看向尚孝王。虽然明知他看不到,却都觉得他身周笼着一层慑人之气。

  尚孝王仍旧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还有呢?”承平帝问道。

  探马回道:“没有了。”

  吴伯埙全身僵直地被拖出去,吴誉浑身瘫软地堆在椅子里。

  日月交替,难耐的一夜终于过去,天亮了,日晷一点一点移动。可探马带来的消息却是重复不断的:“鞑军仍未退去。”

  吴誉忽然站起:“他们怎能言而无信!”

  “那是因为,你不止一个儿子。”

  尚孝王的声音乍并不大,可所有人的心头都一震。

  面对尚孝王,吴誉的气焰立即熄了一半:“你……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满口忠勇孝悌么,怎么却问起本王?”

  过往的三十年,吴家父子写过、说过太多的谏言,慷慨激昂地宣扬尚孝王为子为弟为臣,所有的牺牲都是理所应当、所有的委屈都是无上光荣。不可为一人而累一国,似乎他就是一块没血没肉的碑坊,经历风霜雨雪、接受顶礼膜拜。

  如今,吴誉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承平帝心虚地道:“可……吴誉的幼子现在陕西……”

  “让他来。”尚孝王道,“不过,最好快一些,臣估计,鞑军并没有太多的耐性。”

  “不必了!”吴誉忽然哈哈大笑,“祝尧禅,三十年前,我女儿有勇有谋,关键之时扯着陛下退后一步……”

  承平帝厉声道:“老匹夫!”

  吴誉闻若未闻:“成就了皇上,毁了你。三十年来,我父子为了阻你还朝,用尽千方百计,可是说到底,他们是我生的、我教的,所有的恩怨,当由我一人了!老夫知道,我一日不死,你一日不会罢休,还会换着法子折磨我吴家子孙。好!老夫年逾古稀,一辈子享尽荣华,再没什么遗憾!”

  粗壮的廊柱发出沉闷一响,血流蜿蜒。所有的大臣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悲伤或是叹惋,他们甚至没有看那倒下的尸身一眼,而是全都眨也不眨注视着尚孝王,眼神中的意味,无一不是:罪魁祸首死了,我们是无辜的,可以放过我们么?

  尚孝王脸色木然,看不出是悲是喜。

  “三……三郎!”

  承平帝站起,龙椅下是高高的踏脚,他一足踩空,身子一歪,王弼忙地扶住。

  尚孝王脸上的厌恶再难掩饰,一甩袖,甩脱承平帝伸过来的手。

  王弼再次扶紧:“陛下!陛下莫要担心,只要有臣还活着,势必保陛下杀出重围!”

  “你?你以为还是当年?你现在不过一个废人,能有何用!”承平帝一把拨开他。

  王弼张口想要解释,却发觉承平帝的全部心神都在尚孝王身上。

  “三郎,你说过的,你我是本是同巢燕,不念其他,念在父皇……”

  父皇早已逝去,远水解不得近渴,承平帝立即又改口:“母后,念在母后!朕纵有千般不是,几十年来,毕竟是朕在替你膝前尽孝。”

  “的确,本来念在这一点,我可以留你一条生路。可是自我回宫,听见宫人议论,你品评我娘去守灵:‘只有元皇后能与先皇合葬,继皇后不配!死后没她容身之地,就让她活着去看个够吧!’。试问,这便是你的膝前尽孝?”

  “不、不……这不是朕说的,是他们……他们编排的!”

  “这样凉薄恶毒,只怕旁人还真的轻易编不出。”

  “陛下!”又有探马奔来。

  承平帝恼羞成怒:“又是什么事!”

  “太……太后……”

  尚孝王骤然变色:“你说什么?”

  “启禀王爷,太后赶来,已经到了登城口。”

  尚孝王眼不视物、慌不择路,几次险些跌倒,都被身后的刘宁扶住。

  “母后——”承平帝却抢险扑跪在风尘仆仆赶来的太后面前。

  “娘……”尚孝王分辨着声音扑通跪倒,“娘——”

  “三郎——”

  声音的衰老,比面目更震撼人心。三十年来他每一天都在心中勾画着娘日渐变老的容颜,却忘了声音也会变老。

  “三郎……你,你的眼睛……”虽然早已听说,可亲眼见,太后还是泪流满面,“三郎啊,娘早也盼、晚也盼,盼了你三十年,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先来看娘?”

  “儿没脸见您。儿也不能去看您,看到您,儿的心会软、儿的主意会变!”

  “你做了什么没脸见娘?你打了什么主意?你是不是……外头那些鞑子兵,是不是你给引来的?”

  “不错。我们早有盟约,我设法引昏君到宣府,他们要按照我的安排行事。兵者虚虚实实,鞑子兵狡猾多疑,摸不清城里的实情,就不得不靠我。”

  “你……你怎可如此?”

  “祝尧龄他罪有应得!您知道么?您当做心头肉一般的孙儿,是冒牌!他千方百计想杀了你的亲孙儿,让人顶替。万幸,我儿他福大命大,大难不死。”

  “什么?”太后瞬时呆住。

  “母后!母后!”承平帝再顾不得什么帝王尊严,跪行向前,一把抱住太后的腿,“您要救我!”

  太后没有理睬:“他纵有千般错,兵将何无辜?百姓何辜?我绝不许我的儿子卖国献城、引狼入室。”

  “城即成废墟,狼即成死兽。”尚孝王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狰狞,“您知道么?这宣城地下,当真有一条密道。密道里,装满了火药,只要我一声令下,炸药引爆,所有人全都同归于尽!”

  承平帝似是吓得呆了,半饷,才喃喃的:“朕……不信,那得要多少火药?你孤身入塞,哪来那么多的火药?”

  “我不能,有人能。只是陛下扬文抑武,怕是不认得四十年前名满天下的火器名家蹇策。”

  群臣本也不大相信地下真能有威力了如此大的火药,可以一听蹇策大名,一个个肝胆俱裂:“他、他不是……不是死了?”

  尚孝王道:“他同我一样,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鬼!”

  顿时鸦雀无声,个个都觉得脊梁发寒。

  “不许!”太后严厉的声音却伴着颤,“娘快七十岁了,小半辈子,都在盼你。如今,你终于回来了,竟然想着什么同归于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娘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娘——”尚孝王终于再忍不住,一声长嚎,“您可知道,儿本就命不久矣。儿的眼睛,是中毒而瞎,这种毒会慢慢蔓延到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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